塑造自己的生活

作者: 兰草ygl2016年01月29日短篇散文

每个人的生活轨迹,就像世界上没有相同的指纹一样,都带有各自独特的鲜明的个性。生活中的故事有快乐也有忧愁,有顺意也有纠结,就像上帝手中一张无法预知的牌,只不过常常是因为苦,识别出了甜,因为甜,识别出了苦。追求幸福圆满,常常难以企及,想要的得不到,得到的不一定很珍惜,每每骚动的欲望,都无形中加重了追求幸福的感觉

父母养育了我们四个孩子,二老去世早,大姐前两年也病逝了,哥哥、二姐和我都分别生活在不同的城市。或许是血浓于水的缘故,我觉得,他们中的每个人,都是我人生中最亲最爱的人。缘于这份亲情,这些年闲暇时,我触景生情也好,有感而发也好,或是心血来潮也好,想起什么写点什么,断断续续零零星星地用文字记下了一些与他们有关的的往事。几次想给二姐写点文字,觉得不知从哪动笔,时间一长觉得愧欠二姐点什么,似乎在情感的天平上有失公平。

二姐最辉煌的人生,在我看来是她的中学时代。她总说:自己学习成绩一直不错,还是科代表,若不是文革让她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言外之意,肯定错不了!

其实在我心里,上不上大学不是二姐一个人的问题,那个特定年代耽搁的是整整一代人。我记忆最多的是文革期间,她作为学校文艺宣传队的队员,经常把脸蛋抹得通红,腰上扎着宽皮带,胳膊上别着红卫兵红袖标,蹦蹦跳跳地到部队、工厂、学校演出。半夜回来,时常给我带回毛主席纪念章、毛主席语录本,还有零星好吃的东西。

二姐是老初三届的学生,只记得她上学时挺喜欢唱歌,时常能听她哼唱几句,舞从未见她跳过。我至今不知道,个头不是很高,长得也不靓丽的姐姐,当时是什么起因、什么氛围,被选进学校文艺宣传队的。我也搞不清,是她身上哪种与众不同的力量和天赋,给了她那么多的舞蹈激情和能量。

当时,革命时代的文艺队不仅在我眼里,在社会也有着崇高的地位。大大小小脱产的、半脱产的、专业的、业余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不计其数。会唱的、擅跳的,有点文艺细胞的人,不约而同地被挖出来,汇聚在某个大礼堂的舞台或是露天搭建的舞台,眉目泛活表情生动地焕发着与平时不一样的光彩。

我家离学校近得只隔一道红砖墙,我和小伙伴们有时跑到学校看文艺宣传队演出。学校宽敞的大操场用木板搭着的舞台上,背景有时是毛主席的画像,有时是一面面的红旗,有时什么也没有,广播喇叭被高高架起,站在我家的院子里,就都能听到里面传来的歌声。那时的歌曲几乎清一色都带那个特定年代鲜明的政治色彩,什么《草原升起不落的太阳》、《哈达献给毛主席》、《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似乎曲曲都离不开人民救星毛主席。一曲唱罢一曲又起,10多个男女学生,舞蹈的动作跳得很欢快、很夸张,一会儿随着这支曲子从舞台的左边蹦上来,一会儿又随着那支曲子从舞台右边跳下去。舞蹈的服装穿来脱去,一会儿是蒙古族的,一会儿是藏族的,一会儿又是解放军的,看得眼花缭乱。二姐的个子不算高,但舞蹈跳得挺卖力气,有时回到家里还兴奋有余,一边干活一边唱两句,走起路来也一副自我陶醉的样子。

后来,二姐被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潮流卷到农村插队去了,离家远了,我听不到她的歌声,看不到她的舞姿,也很少见她人回家来。有一天我放学进家门,见家人正在做棉被,说是要给二姐准备嫁妆。懵懂之中,听说她为了一段美好恋情,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成亲。当时家里人什么态度,都说了什么,我一点记忆也没有。只知道远在北京工作的大姐,给她写了封很长信,信的内容我想大概是站在第三者的角度,以姐姐的身份和过来人的口气,给她婚姻作一参谋。我了解大姐的为事为人,既不可能十分赞同又不可能坚决反对,肯定是讲清利弊关系,主意还是二姐自己拿。

在我印象里,二姐是只成天叽叽喳喳快乐的小鸟,我不知道怎么突然像穿越了时空,一下子就长大成熟,坠入爱的情网?其实人生那个年龄、那段时光,就是女孩子接近心事的年龄和时光,只是那时我还小。我猜想,这大概与她这蹦蹦跳跳欢快的性格有某种联系。我忽然觉得,记忆中的歌声和舞蹈,属于她的影子越来越少,越来越单薄,隐约中能看到的只是她一点点的过去。现在想来,二姐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孩,农村艰苦的生活,或许让她有点厌倦,但真正让她下决心要跟着感觉走的,还是对爱情期盼渴望

记得事隔不久,二姐去了趟临海不远的那个地方,大概是看过感觉还好,或者说看只是一种理解和形式,反正没多久,人随户口都一起到了那不算远也不算近的家。两年后再见到她时,她已经是孩子的母亲了。当时看她怀里抱着的孩子,我还不是很理解她,不理解的不是她的婚姻,只是觉得未来的路还很长,她过早地把母亲的担子挑在了自己的肩上。

父亲是个不愿言辞的人,那时母亲身体不好,我也到农村插队去了,家里大事小情都要靠父亲。应该说二姐后来在当地学校当老师,孩子有老人帮助带,住的是砖瓦房,临海的生活环境和湿润的气候还都蛮过得去,可父亲一年总要抽时间去二姐那一、两次。我知道,父亲对二姐从小就有一种偏爱,可能是她格外的顺从乖巧。看得出父亲是打心底惦记远方的二姐,或许看望本身就是最好的父爱,这也是父亲生活的一部分。

有时我想,人生都是在用苦中酿蜜的方式塑造自己的生活,生活的滋味不同,但简单地说都是过日子,复杂说,也是过日子。每个人的日子里都有一个由铁到钢锻造的过程,每个过程中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我原以为,生活塑造了二姐,二姐在这片远离家人、远离朋友的世外桃源塑造着自己的生活,安居乐业。后来我发现,即使是我想象中的世外桃源,也不可能与时代完全隔绝,大批知青返城的春风,撩拨起了她骨子里那点难以割舍的乡愁,也让她那颗平静的心开始躁动。

那时,我已经从农村选调提干回城,在市知青办当干事,从事知识青年管理教育工作。二姐给家里来信,商量能不能让我帮她调回养育她的这座城市?父亲态度很明朗很坚决。他担心二姐一旦回城,万一那个好端端的家庭解体了怎么办?尽管是万一,也不可以,就像遏制腐败要铲除腐败的土壤一样。因为他知道有些为回城让人在背后戳脊骨的知青,走的就是这条路。父亲一辈子遇事常常先替别人考虑,愧对良心的事自己不做,也不能让家人做。

记得有人说过:成熟是在成长的路上。现在我理解了当时的二姐,她并非真的是要挣脱婚姻的束缚,实际上是她无法弃置挥不去的乡愁。恋土情结是人天生的本性。人,一旦生长在什么地方,那地方的山水草木、乡俗民情,就会不知不觉镌刻在记忆里,化作浓得化不开的乡愁。乡愁是一种留在心中充满诗意的人文情怀,是一种让生命的过程获得永恒的精神情韵。二姐就是将自己的心,紧紧地依靠在这种人文情怀和精神情韵里,苦苦寻求一种乡愁的地域归属。

或许就是这种无形追寻,让二姐一家难以安于当时比较安逸的生活,他们先是想办法从乡下迁到城里,尔后在城里寻机又干起了建筑工程。虽然摊子不是铺得很大,但还是为后来的生活积攒了财富。那时候建筑工程可不像现在这样火爆得让人费解让人咋舌,我去看过,靠着高大城墙不远处建起的住宅楼,一套小房子才卖几万元的价钱。当然此一时彼一时,生活常常就是这样捉弄人。我认识一个朋友,早些年,生意赚了点,随便在北京买了几套小房子,想作投资没卖出去,后来房地产疯狂时价格不知翻了多少倍。照此说来,我曾设想,二姐他们当时不被看好的房子,如果搁置到现在再出手,幸福生活的指数不知会提高多少倍。

母亲去世后,父亲常常游走于我们兄妹之间,呆得时间最长也最安稳的是二姐家。无论是吃住行,还是生活氛围,都让父亲觉得与自己的习性比较接近,加上二姐一家人的耐心关爱。父亲为了自己离家在外的日子更踏实一些、更自然一些、更放松一些,就这样便把生命最后几年的许多身影都留在了那里。想起这些,我常常对二姐一家人心怀感激。

岁月花白了二姐的头发。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分居在不同的省份、不同城市里,因为工作忙碌、因为家庭生活的索碎,很难抽出更多的时间相聚在一起。彼此谈论的大都是过去的陈年往事,都是与家人相关的话题,也试图想把时间拉回从前,相互找一找当年小姐妹的感觉。论年龄,我在家中兄妹四人中排在最后,与二姐差距最小还有五个年头,按理说不算多也不算少。她常常历数小时候干家务活如何照顾我,可我却想起不起那些细节,话题不在一个频道,相互一笑了之。

细细想来,人的一生追求生活想要得到的东西或许千差万别,但常常是或名或利。然而历经沧桑后就会发现,真正好的生活,无非是日子安稳,岁月静好。几十年的时间过去,仿佛是一个时空断层,无论有多少成熟的改变,依稀记得的还是二姐活泼的青春模样,无论有多少命运的磨砺,依稀关注的是她为自己塑造的生活里的影像和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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