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的坚强

作者: 兰草ygl2016年01月29日生活散文

人与人之间到底有没有心灵感应,我很想找出答案是在那个并不炎热的夏季。因为工作变动,便有了多少年来难得的一段空闲时间。从那间坐了近九个年头的办公室走出来,感受最深的就是时间真的过得太快了,我不知道自己已经行进了多远,却知道离工作的终点越来越近了。我在想光阴似箭,多留点爱给自己、爱自己,才能更好爱别人的一瞬间,觉得当下最想或者说最应该做的事,就是去河南看生病的姐姐

姐姐是个癌症患者,脆弱的生命在时断时续的医疗中延续。每每见到她,从亲切的眼神里,我读出了一种无奈坚强,使得本来性格就十分坚强的姐姐,变得特别与众不同。

买好机票还未出发,就接到来自河南的电话,说姐姐走了,刚刚告别人世。这意外的消息,让我顿时痛苦万分,泪流满面。是彼此的距离太远,还是事情来得太突然,反正我迟到了一步,而且永远无法弥补,命运安排我们只能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相见。

六年前,我在外地开会,外甥女的电话从天津肿瘤医院打过来,我还未放下电话,便不由自主失控地在宾馆的房间里哭起来。平日身体一向很好的姐姐,怎么患上了可怕的癌症?凶多吉少,老天不公!恰好会议刚刚结束,急急忙忙飞往天津,和我一同赶到的还哥哥、二姐,以及在外地出差的丈夫

走进病房那一刻,我抑制着自己的情感眼泪还是一个劲儿地在眼框里打转。姐姐刚刚做完手术,身体很虚弱,她说话声音很低,但一字一板,就像她那个人,说话办事决不拖泥带水。我从她与我们交流中那疲惫的眼神和无力的手势中,明显地感受到她对我们兄妹在她生命垂危之际前来探望内心,充满了温暖和感激。

我知道姐姐是个坚强的女人,她一向不善言表。我注意到她的眼里有几分无助,却看不到绝望的泪花。她这个人有多少苦和痛,都喜欢默默地埋在心底,不愿让别人为她牵挂。说心里话,此时,我真希望她对生活有一声叹息,对命运有一丝报怨,或者干脆当着我们亲人的面大声哭出来,因为诉说本身也是对痛苦的一种渲泄。

世界上最宝贵的莫过于人的生命。肿瘤医院汇集着全国各地的求医者,只要还有一点生的希望,患者的家属也好,亲朋好友也好,都要想千方设百计寻医讨药。医院附近一些中、小的宾馆人满为患,居民楼里用一道道夹板简单隔开的几米空间,凭借相对便宜的价格,窝居着天南地北的陪患者,尽管狭窄的空间,让本来就很沉重的心情更加压抑。

安顿住下来,一连几天在医院穿来走去。手术比较成功,一周过后,姐姐要求出院回家继续治疗。那天,孩子们找来一台宽敞的商务车,把她像孩子似地围坐好,接她回了河南。我特意给她带了件火红的毛衣,送她一份吉祥。临别时想对姐姐说点同情的话、安慰的话、祝福的话,反正就是想让她充满信心地活下,坚强地走好并不平坦的人生旅途,可是我说不出来,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算起来姐姐已抵达人生中60多个年头,望着她疲惫无力的眼神,不知道她生命的路还会有多长,只能暗暗地在心里为她祈祷。姐姐朝我们挥挥手,还是那句话:没事,不用惦记。

接下来是一连几个月的不堪回首的化疗。为了死而重生,姐姐一次次被病痛和化疗折腾得精疲力尽,痛苦得生不如死。孝顺的孩子们安排好各自的工作,挤出时间陪她打针吃药,为她洗衣做饭,甚至伸出自己的胳膊,让原本来自母爱的滴滴鲜血又还原给予他们生命的母亲。我们不停地打电话关心询问病情,一次次跑去看望,给她送去亲人的温暖。爱是神奇的力量,坚强的姐姐终于挺了过来。

我和姐姐相差10多岁的年龄,刚刚记事时,她就去外地读书了。姐姐学的是地质堪探专业。她教我唱过《地质之歌》,至今还记得那歌词:我爱钻塔高又高,顶天立地入云霄。那时毕业,工作都是由组织分配,学地质大都被分到天南地北的偏远省份,繁华的都市里找不到宝藏。姐姐很幸运,她和另外一个男同学被分配到首都北京,参加新中国的第一条地铁建设。我常常因此为她骄傲和自豪。

文革初期,姐姐要做母亲了,我陪妈去北京照顾她。那时她工作单位,就在王府井街口现在的北京饭店后面,单位的牌扁怎么称谓我记不得了,只记得姐姐带我去过两次。她的那些男男女女的同事来自祖国各地,说起话来,各种口音混杂,很多话说得一快,我根本听不懂。但我一开口,他们又觉得满口东北味儿,挺可爱又可笑。后来地铁建成通车后,姐姐就在军事博物馆站工作,好象还负点什么责,那时的地铁还是半军事化管理。再后来,为了家庭团聚,姐姐便离开北京跟随姐夫去了部队所在地河南工作。

这么多年来,姐姐在外打拼,父母离她远,家里经济条件差没能力帮她,生活很结据,吃了不少苦,但她从不提起过。唯一听她报怨的事,是70年代中期,姐夫从部队转业,按当时的做法,从哪来回哪去。姐夫和姐姐是同班同学,他从部队来学校学习的时候就是干部了。当年当兵从山东农村走出来,那个地方现在还不算富裕。从来不给组织找任何麻烦的姐姐,固执地和部队来的领导讲,姐夫可以听从组织安排,回山东她都没意见,但自己和孩子决不跟着再折腾了,言外之意,似乎当年她放弃北京优越的工作和生活条件,随姐夫来河南就是一种牺牲和奉献了。部队领导回去研究后没再坚持,姐夫转业留在了河南。

姐姐常常愧疚的是离家走得太远了,这么多年对父母照顾太少。或许正因为如此,从不落泪的姐姐,在那个细雨纷飞的清明节,站在父母的墓碑前哭了,哭得有些泣不成声,我知道她内心的感慨有多复杂。

后来,当我们兄妹四人从四面八方聚在一起的时候,平日坚强的姐姐,不知不觉成了我们眼里的弱者,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视线里。大家照顾她,怕她路走多了累了,衣穿少了冷了,饭吃不可口饿了,影响她体力和健康的恢复。再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远隔千里的我们,听到的大都是她康复的信息,相安无事,彼此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好长一段时间,我们曾怀疑过、争论过,姐姐根本不是癌症,是不是被医院误了诊?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在科学面前、事实面前,我们不得不收回天真的幻觉。

人对死亡是否有一种的可怕预感,姐姐病情复发生命最后那一段日子,她不再与命运作无效的抗争,听从家人的意见,孩子似的安份地住在医院,每天按部就班地打针吃药。去世的前一天夜里,她却一反常态,坚持要出院回家。孩子们理解她的心情,又很担心她的健康,被她磨得没办法,最后熬到天亮找到大夫,大夫认为既然已经没有什么特效药挽救她的生命,还不如就依她所愿。

出院回到家里,身体已经很虚弱的姐姐,躺在床上百感交集,一会儿让孩子们为她擦拭身子,一会儿吩咐帮她换换内衣,后来又从衣柜里找了件自己平日喜欢的衣服换好,便毅然地坚决地要回医院。现在想来,她当时的心情一定特别的复杂和矛盾,似乎预感自己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完成了与心爱的家和亲爱的家人告别的心愿,不得不恋恋不舍地迈出家门。回到医院,重新打上吊瓶,没过多久,心脏就停止了跳动,生命停止了呼吸。

那天走下飞机到姐姐家时,天已经很晚了,不知是旅途疲劳还是心情沉重的缘故,迈向姐姐家门的心情和脚步一样沉重。以往每每相见,姐姐都是上前拉着我的手,留露出一种不易察觉的温馨,瞬间都已变成遥远的回忆。镶在黑色镜框里的姐姐照片,尽管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但由于没有了血肉,没有了生命气息而让人产生许许多多的幻想,流出的泪水也很复杂。

姐姐和母亲长得有些相像,那一刻,我还联想起了母亲,母亲已经过世了20多年的光景了,似乎记忆都有点模糊了。算起来母亲去世的时候,还没有姐姐现在年龄大。命运对她们都很不公平。我总认为,这个年龄的女人,从生活的磨难中刚刚跳出来,还没有来得及真正享受人生晚年的幸福,就撒手人寰,人的生命实在是太脆弱了,活着的人一定要学会珍惜

送别姐姐那天,天气很晴朗,没有一丝云。火化场几个告别厅一字排开,屋檐下的条幅上,亡者的名字白纸黑字,不分年龄、不分性别、不分老幼。灵堂里外,耳边哭声此起彼伏。姐姐简短的悼念仪式,除家人外还有一些同事和朋友,人不算多,但我知道,在这种场合出现的都是她人生至亲至爱的人,无处不透着一种亲人般难以割舍、难以替代的情感。孩子们和姐姐最后的告别方式,是跪下身躯一一用面庞亲吻灵柩里的母亲,脸贴脸心对心地为给予他们生命的母亲作最后送行。

催人泪下的哀乐,让悲痛的心碎了。我没有勇气效仿孩子们的做法,只是泪眼模糊地远远望着她,看着她是怎样伴着孩子们撕心裂肺哭声,被簇拥着推向天堂化为灰尽。我知道这可能是我一生无法拟补的遗憾。我请求天堂里的姐姐理解我,没办法,我怕梦里没有休止地梦见她,我会因此害怕,会好长一段时间在漆黑的夜晚,不敢闭上自己的眼睛。我自己也搞不清,为什么这么恐惧亡者,包括我一生我最至爱的亲人。

姐姐是个唯物主义者,不像很多癌症患者,回避或者说疾讳谈论自己的病情。她知足长乐,庆幸自己活得这么久,因为当年和她一起住院手术的病友大都安静地走了。就连她的墓地也是自己选择的。她病情出现反复的时候,家人想为她买块墓地,怕万一有那么一天走得突然措手不及。开始还不大敢跟她商量,怕她伤感,怕她难以承受。没想到她表现出一种超常的豁达,因为她懂得任何人都有走向坟墓的那一天,自己遭糕的身体状况,更要积极地面对现实。她跟孩子们一起选了一个离市区较近的陵园,选了一块宽敞的墓地,作为自己走向人间天堂的最后归宿。她说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家人有时间时来看望更方便些。她是个遇事先替别人考虑的人,身后事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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