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场雪

作者: 董改正2016年02月04日雪散文

冬日无,就像青春没有爱情,不完美。节气的最后几个音符,琵琶声起,渐渐高潮,朔风刮了,铅云垂了,甚至深夜未眠的人告诉我,雪子落过,但终究没有一场雪来白了眼,白了屋,洁净了天宇,让绚烂七彩归于黑白宁静。那些咏雪诗,小寒就开始聚集思绪的峰顶,蓄势待发,却终于让三月阳春般的暖冬捂热了,几乎化成雨。

无雪之冬其实也美好,可心里总是忽忽的,如同远行人,总恍惚有未尽之事。再抬头看天:雪在哪里?今年还来吗?竟有老友般的悬望。棋盘空寂,红泥绿酒,无雪不成冬,似乎都成空置。

春桃李,夏清荷,秋菊冬梅雪,每个季节都有各自风韵,就像人生五味,未尝苦不知甜,而大雪封门,蛰伏窗下,雪光凛凛中,热情暂消,恰可反刍一年过往。太过热闹绚烂,五色五味五音,令人神醉目迷,难以深入,终成镀金的生命,是雪让季节慢下来、人静下来,离开季节的叙事与抒情,走进理性,接受日子的渗透和浸染。雪,是一年终结,是年的成人礼,一个郑重的仪式。

我想高鹗是理解雪芹的,红楼终于一场大雪,最美的理性就成诗了:白茫茫一片真干净。雪芹没等到,高鹗替他站立雪中,满目苍凉。踏雪寻梅,寻章摘句,裹风过灞桥,蹄儿得得,宜于一口小毛驴,但终于不能寻得“千山鸟飞绝”的孤傲凛冽,“风雪夜归人”的温暖清寒。雪,终于是寒的,却要用热的心去承接,还要恬淡无波。孟浩然的季节是深秋,还来就菊花,把酒话桑麻,他也没等到那场雪。

于是需要酒,化那郁结、块垒,化那苍茫入诗,那是智者、大家之境。寻常人,等一场雪,等一种全新的场景,是对一成不变生活的暂离,那种急切,胜过寻诗入囊。北风还在呼啸,一场雪窥视着凋零的大地,孩子们仰着脸,迎接第一粒雪。他们欢欣雀跃,等着堆雪人、打雪仗,验证鲁迅先生的雪地捉鸟的乐趣:“扫出一块空地来,用短棒支起一个大竹匾,撒下秕谷,看鸟雀来吃时,我远远地将缚在棒上的绳子只一拉,那鸟雀就罩在竹匾下了。什么都有:稻鸡,角鸡,鹁鸪,蓝背……”先生说“我于是又很盼望下雪”。

盼雪还有老农,还有地里的麦子,远山戴雪也很美,雪松也好看。屋檐悬挂的锥形冰凌,很适合握在手里,模拟一场冷兵器时代的短兵相接。某处雪地梅香了,两行脚印如同笛箫相随,那是相爱的人去了,请勿跟随。似乎每个人的生命里,都会遇着一个叫雪的女子,干净俏皮,不是吗?喜欢雪地脚印,像一首含蓄隽永的温暖小诗。可是,阳光如此,这些场景十分遥远。雪,还未启程吗?

白乐天问刘十九时,窗外天欲雪,不知后来下了没有。今冬虽过半,仍可期待一场雪。只望深睡醒来,满室雪光,窗外有孩子欢呼:下雪了!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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