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的气场

作者: 王克楠2016年03月02日哲理散文

这是一个难于描述的难题。我们读过一些散文,会感到气场很大很强,如读史铁生的散文,会感到他是用生命的危机感去探知世界的奥秘,那种生命力的旷逸,会令我们感到吃惊;再如读王小波的散文随笔,能感受到一位现代智者特立独行地向束缚人的意识形态进行无声地论战——呈现战士的姿态;如读林贤治的散文,能感到作者身上那种直逼真实的孤胆;如读余秋雨的文化历史散文,能感到他对小花小草情调散文的绝望;如读贾平凹的散文,能感到一个现代人力图打破时空限制所进行的孜孜不倦努力……毫无疑问,这些作家写出的散文是有气场的散文。这些散文家和他们的文字,共同构成了散文的气场,对于读者的心灵不仅有“陌生感”,而且构成了强烈的冲击。

很多散文写作者常常会有这样的困惑,同样用汉字来写字,为什么自己的文字缺乏力度和力量?原因到底在哪里呢?其实,“力量”是结果,而不是初衷。散文缺乏力量,是由于散文缺乏气场或者气场苍白造成的。散文的气场大,散文关注的事情就大、就深,散文的格局也显得大,反之,只关注鸡毛蒜皮的事情(和用细节表达生活是两回事),就气场小,就看山是山,永远看不到山后面是什么,更无从表达,最后难免行文苍白无力、无病呻吟。

有气场的散文,是敢于面对生活真实的散文,一如鲁迅先生所说“真的猛士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一个人的散文,无论再私秘,也可以从一个侧面反映时代人生和人性深处的东西。我们面对的人生,无论惨淡也好,幸福也好,都是需要正面面对的。如不敢面对或者自我把写作散文当做宣传品或者用于其它功力目的,就失去了散文的基本状态。悲剧往往是这样的:尽管散文写作者本意是想写出真实的人生,写来写去,却写虚假了——这与作者的洞察力和学养有关,也和作者是否有“力求真实”的写作态度有关。

散文不是论文,尽管散文不是用来提出问题和解决问题的,但写作者写作时,心中一定要有问题。没有问题的率性之作,常常会把散文引导到“无根”状态。任何优良的生活环境都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更不要说恶劣的生活环境了,写作人不可以为自己生活得幸福了,而天下人就都幸福;不可以一己的生活顺利而误认为天下人都顺利,大唱赞歌和讴歌幸福是需要前提的。

心中有问题,就会为一些问题而夜不能寐,才有可能渐渐培育出属于自己的散文大格局,只有这样,你写作时才能使自己远离空洞无物。我们去阅读春秋战国时期的屈原,常常会为屈原在那样的年代写出《屈原》而惊叹。屈原是一位理想主义者,而他的生活环境又那么地严酷,楚国时时有被强秦吞没的危险,而楚国的贵族们却是今日有酒今日醉,败国之相已现端倪……屈原是站在“天地人”那样的高度去观察楚国,去表达什么样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这样的内在气场是大多数人所不具备的。屈原的作品才千古流芳,与屈原相比,清朝的乾隆皇帝也是一位喜欢舞文弄墨的人,身为皇帝,又处在“康乾盛世”,其气场就局限在“幸福地歌吟”,皇帝大人以为自己幸福了,天下百姓都幸福了,殊不知天下百姓处在尚未温饱者大有人在,知识分子还无法认可满清政权对中原的统治。天下可得,人心难顺也。据说这位长寿的皇帝一生中写了几千首诗歌,我所在的古城邯郸丛台城楼上也有他留下的诗歌墨宝,但仔细读来,这样的诗歌是死的,不仅对于现代人是死的,在皇上落笔的瞬间,就已经死了。

散文的气场决定了散文的气象,并不能决定散文的风格。气场是内在之氛围,风格是外形之呈现,就像一个人先要想好说什么,然后才能去思量怎样说?散文的气场是由于心量所致,风格是由作者的性格所致,二者的路径不同,不可互相混肴。鲁迅先生的杂文深刻而犀利,嬉笑怒骂皆成文章,而大先生的弟弟周作人的散文则要委婉的多,这并不能影响他们各自的散文气场。他们哥俩的散文虽然风格不同,但都是有定力,有自信,有魄力的好文,各自成为一家。有气场的散文常常是质朴的,不会受环境的喧闹而失去气定神闲的品质,比如阅读苇岸的散文,你就会逐渐进入苇岸的安静世界,与花草木一起呼吸,从而获得一份非常难得的和谐与圆融;再比如你阅读汪曾祺的散文,你一定感受到平凡的世界竟然这样可爱

当下的散文文坛有一种不太正常的状况,很多写作者会有一种误解,以为取材宏大,便会得到的大气场和大格局。事实上,一个不善于消化粮食的人,即使站在粮仓,也不可能长得健壮。有气场的写作者是自信的,是用很大的心量去拥抱这个世界的,决不会去挖空心思去摄取宏大题材。心中有大量,即使写生活琐事,也会有不平凡的光彩;心中有气场,即使写生活中小的物事,也能写出大气象。素材这种东西,大小之间并没有天然的鸿沟,小中有大,大中有小,一切都服从于写作者的调拨。调拨得当,即可浑然一体也。

散文是由人写出来的,读散文的也是人,因此可以说,人的因素第一。写出的散文有没有气场,就看作者有没有气场,这是关键所在。再者说到语言,语言是一切文学作品的基本材料,无气场的散文作者,常常会在雕琢文字上下功夫,弄不好就会贴上许多拗口的形容词,由于过分注重语言的神奇,反而会弄巧成拙。有气场的散文自说自话,语言也不用经历贾岛的推敲和杜甫的“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斟酌(当然,有的时候斟酌一下,也是好的)。有气场的散文的语言,一般都是质朴的,用最平常的口语来经营文字,这样的语言望之普通,品之有味,就像是石子,投进读者的心湖,嘭溅出水花。因为有气场,所以作者切入点一般比较平和,不用刻意制造一些“名言”去征服读者,作者和读者沟通无障碍,享受一份来自内心的惬意。

有人说散文是美文,到底是不是美文,先不讲,笔者认为有气场的散文绝不会去刻意营造“美”,因为作者在观察、体验、构思散文的时候,“美”已在其中了。自自然然才是美,任何装腔作势反而会影响“美”的纯度。写散文的时候,也不要纠结于“形散而神不散”的伪命题,有气场的散文,“形”和“神”之间永远不会分离,二者在作者“体验”生活的时候,已经完成了亲密融合。有气场的散文也不会过度关注什么“散文里的信息量”,优秀的散文不是依靠散文里的信息密度故意使读者喘不过气来,而是用心灵温暖心灵,用心灵解放心灵,用真知灼见打开一扇扇冰冻的门窗。

多年以来,散文理论家们对散文的阐述大多在技术和技巧的层面,较少涉及“气场”这些范畴,笔者以此短文为缘头,愿意抛砖引玉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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