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燕子

作者: 左马右各2016年03月04日精美散文

小燕在练飞。在楼前小广场的空旷中。明显看出,它们的飞翔,缺少一点轻盈、洒脱、自在。飞翔是最体现鸟儿灵性的运动。但它们很努力。

我手扶栏杆,有些羡慕地看着它们。

忽然,有一只燕子,向我站立的楼梯口方向飞来。显然,它是想回到楼道内的窝中。它一边飞翔,一边不时张开嘴,鸣叫。像在为自己加油。一只老燕子,就在它的一侧,绕飞。它在飞近。又近了。我几乎看清,它张开的翅膀上的每一根羽毛,和它们的颤动。

它的翅膀鼓荡着像血液沸腾一般的风声。

它还在飞近。但,这飞行明显有挣扎的痕迹,它的翅膀已没力气。它的身子在下坠。不能落在地上。它奋力扇动翅羽。它有点惊慌、尴尬,也是有点无奈地在我身侧的栏杆上降落。它很费力气地站稳。之后,发出几声短而促地鸣叫,像在安慰历险后的自己。

这时,它才有点惊魂未定地扭头看我。

它离我太近了。距离我的左手,也就三十公分。如果我伸出手,就能抓到它。我的手指,习惯性地弹跃两下。

它像是也感到点什么,随即连续跳跃几下,移动身子。它感到安全了,停下。扭身继续看我。它的背羽泛着一层细密的油色黑光。颌下的赭色羽毛,洇染着橘色,鲜鲜的。它胸腹鼓起,羽色一团茸茸的润白。这样子真可爱

我友好地对着它,微笑。它并没有反应。

我在心中对它说,小家伙,我们不该陌生。自从你的父母,在楼道内筑巢,你就已在我的想象中,成为今天这个样子了。现在,你来到我面前,验证着我的想象。在你头上还没毛,有个长颈子,看上去很丑时,我就给你拍过照。

那时,楼道内一有动静,你们就把脖子探出窝,摇晃着,张开带有嫩黄镶边,有点夸张的嘴,唧唧叫着。在这张开的嘴中,我看到你们喉咙深处的饥饿,是黑暗的。但那里也有欲望,饱满地让整个世界担心的欲望。你慢慢长大,我的相机,也在记录你们的成长。难道你忘了。

那时,快门咔嚓一响,闪光灯亮起,你们会不安、惊奇、恐惧,也许也有点讨厌。嘿!你,又是这个你们中的,哪一只呢?

这时,你们的父母燕,其中的一只,归来了。它带来了食物。你们就忘记我的存在。我想,在那个小小的燕窝内,应该是一片骚动。你们,三个小家伙,争先恐后地张开嘴,等待着,从母燕或是父燕嘴中,传递过来的食物。那不仅是食物,还有爱。自从你们降生之后,不,应该准确地说,是你们孵化出来——由一枚枚藏起心跳的蛋,变成嗷嗷待哺的乳燕之后,你们的父母就更辛苦了。每隔几分钟,它们就会飞回来一次,把口中的食物,送进你们的嘴里。

你们像是长着一个永远吃不饱的胃。

你们的父母,也就不停地飞来飞去,努力想把你们的饥饿填饱。

我的电脑中,存储下很多这种记录你们贪吃的照片呢。我可没有一点恶意。每次翻看,我还都会被你们这简单、显见的亲情感动。我还会,在有点虚假、有点矫情地浮想联翩之后,感喟人世的狡诈、艰险。

今年初长成的燕子,要是你愿意,这会儿,就可随我进到屋内,打开电脑。我想象了,你熟练地拿起鼠标,事实可能也是这样。你握着鼠标,在转轮滚动中,认真翻看一张又一张,像记忆一般闪过——你的,你的兄弟姐妹,还有你的父母——在一起——的那些关于你们一家的影像。你有点看呆了。许久,你年轻的喉咙才发出一声感叹,啊!这么多。这值得你惊讶。

多么丰沛的成长。也许,在惊讶之余,你还会感谢我呢。给你和你们一家,留下这么多关于成长的美好记忆。

我小时候,可没你这么幸运。到现在为止,也没几张照片。你会向我提出要求吗?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把这些照片提走。或者说,你把它们再记忆一遍。

可爱的小家伙。看,那是你的妈,还是你的爸,它就落在,距你稍远一点的地方。它是不放心我呢,还是在担心你。也许都有。你在向它靠拢。小家伙,你的判断是对的。它是燕子。你的亲人。我不足以让你相信。但我想过成为你的朋友

真的。我希望你飞起来,落在我的肩上,或手臂上。这不好吗?但你不要拉屎。往我身上拉屎。那是很讨厌的一件事情,这样不友好,也不文明。当然,你要是那样做了,我也不会很生气。但我不够幸运,我们没能成为朋友。

老燕子飞走时,你也飞走了。

现在是八月。再过一段时间,当北方的朔风吹起,你就会和你的父母兄弟姐妹,一起飞走。遥远的南方,在一个记忆的远地,一直呼唤着。

这声音在血液内,轻轻鼓荡、流淌。

今年的燕子,也许,我们明年还会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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