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境

作者: 孙柏昌2016年03月19日精美散文

我的童年,撒满了蝉的鸣叫声。因了那鸣叫,我的童年便和葱郁的林丛、芬芳的野草、柔软的沙滩、绚烂的梦幻联在一起了。

蝉,是我童年整个夏天的欢乐。

随着“麦知了”那第一声啼叫,护河林便成了蝉的世界。

率先登枝而唱的是“麦知了”。它小,叫声尖且细,若哭;仿佛总是有许多幽怨似的。据说,它确实是在哭。因为它丢了自己的荷包,荷包大概是送给情人的吧。荷包到哪儿去了呢?是让“吾得了”偷去了。“吾得了”也是知了之一种,比麦知了稍大些许,小于蝉。它则因为偷窃得手,一副志满意得的样子。整天站在高枝上,一声接一声地喧嚷:

“吾得了——吾得了——”

这两种知了都铁青色的。素常所说的蝉,是黑色的,个儿也最大;虽说一身黑色,却不像那个清正廉明的黑脸包公。不光不主持公道,反而助纣为虐,一声接一声地唱着:

“该——活该——”

看来,蝉的世界也时尚着弱肉强食。

只有另一种知了“勿有吧”,个头与“吾得了”相仿,体色浅绿;它的叫声还是给蝉的世界增添了一丝温情:

“勿有勿有吧——勿有勿有吧——”

尽管它无力拔刀相助,毕竟还是给了麦知了些许抚慰。

这四种叫声编织成了一个美丽的童话故事。这也是祖母给我讲的许多故事中最真实、最可感的了。小的时候,我真的相信,在那聒噪的世界里,确实有这么一个楚楚动人的故事……

我恨蝉。蝉的肉恰恰是可以吃的。这就为我和小伙伴们提供了最好的报复方式:把蝉吃掉!

捕蝉有三种方式。一是挖蝉的蛹。蝉的蛹虫,我们称之为“知了猴”。蝉的卵本来是产在枝上的。凡是蝉产过子的树枝,一到老秋,便枯干了;在风中折落地上。之后,便在雨水的浸泡里,潜入地下,渐渐成蛹。最近,看到一则消息,说蝉的卵孵化成蛹需要八年的时间,也确实难为它们了。一旦成虫,它们便迫不及待地爬上地面,攀援上树,脱壳成蝉,在树丛间飞上扑下,完成一次新的生命轮回。夏日雨后,是挖蝉蛹的最好机会。黄昏时分,在蛹虫欲出未出时,在潮湿的地面咬破了一个个如豆粒般的孔洞。这时,只要稍稍一捅。便会露出一个如拇指般的洞孔来,知了猴正在那儿爬头探脑呢。当然,也可以留神那些已经破土而出的,或正在地上蠕动,或已经爬上树干,很好逮。

第二种方式,是用面筋粘。需要调好一个小面团,不停在水里揉洗,直到成了很粘很粘的面筋,再用竹杆去粘知了。粘的时候,必须小心翼翼的,否则,不但粘不到,反而会惊飞它们。

这两种方式,都是小农经济,一般收获不大。最好的方式是火光诱扑。夜晚,我们从林子里捡来一些干的柴草,在沙滩上燃点起来。火的光焰一耸一耸的,林丛在火光中跳起了欢快的舞蹈。我们也跳动着跑进林丛,摇晃着一棵槐、柳、杨、皂角树,受了惊扰的蝉们便鸣叫着扑向火光。我们则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里,一边笑一边捡。即使在这样的时候,我们也都互相提醒着:

“放掉‘麦知了’、‘勿有吧’。”

“吾得了”的肉好象也很少吃,不过,它成了殉葬者。

那纷乱着鸣叫扑向火光的童年图景,一直在记忆里清晰着。

文革中,我在看着一个同学高呼着万岁,从高高的教学楼顶飘摇着坠落的时候,我想到了火光中的蝉……

还有……

我知道,人不是蝉。但,人,有时也像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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