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杜牧

作者: 谢强2016年05月06日情感散文

2015年,我又一次踏上了少陵原那深厚广袤的土地,在这霜叶红于二月花的季节,去探访晚唐诗人杜牧的墓。

少陵原在西安市区以南,东有浐河,西临潏河,北望长安,南接秦岭,那自古就是一处供人游览的好地方,更是文人雅客喜好聚集之所,累累文化遗产在原上星罗棋布。少陵原土质深厚,历来便是皇室贵族选择茔冢之地,也因汉宣帝的皇后许平君之少陵位于此地而得名。整个少陵原从西北至东南呈阶梯状上升,形似三级台阶,虽然远看地势高亢开阔,但其实原面却并非一马平川,而是高低起伏的。也正因如此地形,少陵原一带自古便孕育出了许多自然村落,南宋郑樵在《通志》中记载:“少陵原,乃樊川北原,自司马村起,至何将军山林而尽,其高三百尺。”这其中所提司马村,便是原上众多历史名村中一个年代久远的古村落。司马村,是唐时京兆万年望族杜氏的家族坟茔,长眠于司马村的诸位杜姓中,最为世人所熟知的要属晚唐诗人杜牧了,而这也是我此行去探访的目的地。

从西安市区驱车向东南走,秋日艳阳下的西安城,高楼林立车流如川,到处都在彰显着大都市的繁华与生机,而我的思绪却飘忽向几千年前的名门望族杜氏一脉。京兆杜氏据传早在西汉时期便从河南迁入长安,是魏、晋以来数百年的高门世族,在唐代尤其煊赫,有一种考证说在唐代官至宰相的杜家人就有11位之多,难怪唐朝人说“城南韦杜,去天尺五。”他们一直是统治阶级的最上层。诗人杜牧便生在这如此显赫的官宦世家,其祖父杜佑官至中书门下平章事,与房玄龄同为唐太宗的左膀右臂,更有《通典》传世。虽然其后代子孙也有官居宰相者,但是能够将杜佑的经世致用之学继承发扬的,当属杜牧。杜牧是后人熟知的大诗人,但他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生平极是留心当世之务,政治才华出众。杜牧26岁进士及第,可谓是少年得志,抱负在胸。然而却任京官半年后转至幕府,以经国之才自负却拘束于宴游之间,却又不可谓得志之士。十年幕府生活之后,杜牧再作短期京官,出守黄州、池阳、桐庐等地,晚年出守吴兴,最后回到长安任职,终于中书舍人,其一生宦途虽无大风大浪却也无法实现其藏于胸的经国之志,不可不谓之遗憾

有“小杜”之称的杜牧,其成就当然还是在于诗歌。我想起自己20多岁的时候,曾经去湖南登岳麓山,游毛主席亲笔题词的爱晚亭,观尽染的层林,读杜牧的《山行》,全无一丝其他诗人悲秋之意,更让人感到意气风发、蓬勃于胸怀。晚唐的诗大多是辞藻华丽的,而杜牧的诗在注重辞采之余却又更为清丽,情韵跌宕又不失气格劲健。当然,杜牧的诗作更多以咏史抒怀,甚至切当世之务,诸如其在25岁时写下的针砭藩镇割据的五言古诗《感怀诗》,更有其23岁时因宝历年间大起宫室、广声色而作的《阿房宫赋》等等。其诗集《樊川文集》更是被后世广为传颂。

我与生于斯长于斯的作家朱鸿结伴去寻找杜牧。车行过大兆街道,一路来到少陵原的最高处,景色也褪去了城市的喧嚣,那如盏盏红灯笼的柿子高挂在枝头,与远处的原野构成了北方特有的秋色。寻找杜牧的墓并不是那么顺利,这里没有预想的路标或古迹指示牌。朱先生虽然数次至此,然而道路改造,房舍起落,还是不能一步到位。几番问询,我们才在一位乡党的指引下进了司马村。又几经辗转,在村中一位老人的带领下,终于来到了这位大诗人的坟茔之前,但此刻,我却又难以相信眼前所看到的的画面:没有想象中的宗祠园林,甚至连一方墓碑都不曾看见,老人所指的地方,竟是农舍边一块满是荒草的坑洼之地!看着我难以置信的模样,老人又道:“这就是杜牧的墓了,原来墓前那7米高的封土在文革中就没了,冢旁的大槐让人锯了,甚至清人毕沅为之题写的墓碑也消失了。今年清明时节从台湾来的杜家后人来找,也是到这坑里祭拜一下便罢了。”听着老人的话,看着脚下那片被杂草掩盖、甚至堆着垃圾杂物的“坟茔”,震惊、无奈、悲凉、甚至愤怒,在我心头错综交糅,久久难以平静。

是啊,一千多年过去了,那显赫的京兆杜氏早已成为普通百姓。这千年的司马村,如今也是没了一点文脉的传承模样,更因为青壮年的入城谋生,村中甚至显得有些颓败不堪。朱先生无不悲哀地告诉我,多年以前,他在一次有数位政府官员出席的会议上曾据理论证,可以将这文化遗产累累的少陵原,建成一个中华农耕文明博物苑,永久性地保护这片民俗、民居和历史遗产。不仅如此,它还将成为世界罕见的紧临甚至处于大都市里的一个完整农耕文明展示区。但这一切却被城市发展、房地产开发给淹没了。此一番话,让我想到了许多。西安乃文化深厚之地,遍地是文物,到处是历史,可当年的十三朝古都,留下的东西又有多少呢?单单一位那么伟大的诗人,身后竟如此惨状,让人唏嘘。一个崇尚文化的长安,是如此厚待我们的先贤的么?

或许可以聊以自慰的是,诗人诗中那牧童遥指的杏花村,却在清明时节常常让人想起。但那不是长安,而是遥远的安徽,那里从2012年开始便举办了清明公祭杜牧大典,竖起了4米高的杜牧像,吟起了那流传千年的《清明》诗。可是杜樊川呐,你一生辗转于大江南北,晚年终又回归生你养你的长安,长眠于你那显赫世家的祖茔。但你一定不曾想到,你这安息的茔冢虽然历经了千百年的风云变幻,如今竟掩盖在这凄凄荒草之中,连一方封土碑石也不剩了!

或许,这少陵原已将你遗忘,长安已将你遗忘了啊。

秋阳西垂,原本让人备觉温暖的秋风竟也生出一股悲凉之意。我在心里默默凭吊了一番诗人后,与朱先生慢慢踱下原去。一路上我不禁几次回望渐渐远去的司马村,我想,我终是寻找到了杜牧,寻找到了被生他养他的长安几近遗忘的杜牧。也愿这寻找终能拨开岁月累积的尘埃,让那些不该被遗忘的,可以被人们永远怀念和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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