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的村庄

作者: 史鹏钊2016年05月13日情感散文

村里人少了,没有了生机,村庄就被风占据了,风成了村里最忠实的居民。夜里,风吹着满地的玉米叶子沙沙作响,玉米秆顺风倒成一片,半天直不起身子。我最怕夜里的风,它往往吹得家里的铁门闩不停地敲打着木门,声音急促,让人连觉都睡不安宁。每当各窑门的门闩子响了,父亲都要从被窝里爬起来,出去看一下。其实人们都知道是风,但是心里还是不踏实。

马家的人曾在夜里丢了牛。每当鸡叫第二遍的时候,一泡尿就会把马老三憋醒,他去牛圈里舒舒服服地小解完,然后给牛槽里添上草,再回去睡上一觉,天基本就亮了。那晚他冲进牛圈,人还迷迷糊糊着没尿完,就看见牛槽上没有了牛。牛是家里最大的家当,马老三把还没有尿完的尿憋了回去,牛圈里确实没牛了,只剩下前半夜里牛吃剩的半槽草和搭在拴牛桩上的缰绳。马老三喊了一声,牛咋不见了,就腿软了下去。村里人都在给马老三找牛,提着马灯,顺着马老三家出门的路,找牛留下的脚印。夜里风大,风扫过整个村庄,留下的细土铺地,找不见半片牛蹄印。马老三骑车去二十里外的镇上报了案,警用三轮摩托比他先回到村里,风把警察的大棉袄填得鼓鼓胀胀。牛是马老三的命根子,没了牛,这个家三天里都是冰锅冷灶。他的婆娘坐在崖坝上哭,诅咒着偷牛的人不得好死。崖坝上北风嗖嗖,邻居女人们都去劝,说娃他姨,不哭了,你看风这么大,吸凉风身体垮了以后咱这日子还咋过呢。

人往往冬天就闲了下来。有人用铁丝网在麦地里套野兔。也有手脚不干净的人,常常就在有风的夜里,半夜出去偷鸡摸狗,伐别人家的大或揭蔬菜大棚上的塑料膜。那年高安公路刚修通,还没有铺上石子,坑坑洼洼不平整。人常说要致富,先修路。村里唯一从河川里向县城的路修通了,却给小偷们也带来了方便。高安公路边不远处的土台上,我家地头上的大椿树已经长了几十年,每年春天都枝叶繁茂,夏天绿树成荫,树干伸开手臂都抱不住。那是我家唯一的一棵大树,父亲说等我长大了,就把椿树挖了用来制作结婚的家具。父亲一辈子的家具就是一个木头箱子。作为家里的长子,上世纪五十年代已经是不错的家当。父亲的红漆箱子一落上尘土,母亲就会擦得发亮。箱子上面龙凤呈祥,鹊鸣雀跃,至现在已快四十年,还是完好如初。就是因为那棵椿树,那块地就叫椿树硷。椿树硷长的麦子不结穗,但每年种的洋芋却异常个大肉面。就在一天夜里,椿树被人拦腰锯了去,椿树硷底下就剩些仅能烧柴火的细枝末叶。从现场看,是几个人合伙,先把椿树锯倒,然后又去掉枝叶,长了几十年的椿树就在一夜之间成了树磙子,被人抬上拖拉机拉了去。旱冬不落,土见了风,轻薄地就跟着四处散刮,把村庄的沟沟洼洼笼罩得严严实实。树丢了,高安公路上已经没有了车辙,车过后,风吹刮起的尘土已把车辙填平,没有留下蛛丝马迹,只是偷树人的脚印把椿树硷底下的冬麦踩得东倒西歪,树痛苦地倒下时,在硷畔上拉开一个豁口,看上去很是刺眼。

树丢了后,椿树硷的地就不再种了。没有了树,河川里的风就更大起来,吹得父亲的卷烟几次都没有点着,吹得母亲深下去的双眼里泪水纷飞。

这大风的村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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