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方

作者: 吴昌勇2016年05月20日生活散文

乡下人身子骨硬朗,看起来身体倍儿棒,很少生病,其实是把病窝着藏着,一些个不大要紧的病,一咬牙硬扛着拖着,他们不像城里人娇气,感冒打喷嚏发烧都要挂吊瓶。在乡下,判断病情轻重与否,一般以是否睡倒了为标准。一觉醒来,只要能从床上爬起来,多半会硬撑着勉强上工,直到实在坚持不住了,才会躺在床上怪罪自己的身体不皮实,没出息,又要糟蹋钱抓药。

小小一个村子,就那么几个人,一大早,谁没上坡干活一眼就看出来了。很挂念,老远喊一声,那谁今儿天咋了,没上坡干活?大老远的再回一句:害病呢,在屋里睡着!于是乎,中午放工,吃罢饭,左邻右舍不约而同地提着鸡蛋和一两斤白糖前来看病号。大家围在一起,问啥时起病,找谁看过,吃了啥药,见没见效。问毕了,会劝慰病人一番,甭放心不下地里的庄稼,安心养病,身体是大事。临走时再做嘱咐,要好生休息,莫操心地里的事,实在吃药不见效,还是去医院看看。也有人会插话道:那谁害的病和你的病情差不多,好像找了个偏方治好了,我去打听下,把方子要回来你先试着吃。

偏方治大病。在乡下,谁的心里不装着十个八个的偏方?时间久了,就成了土医生,识得草药,简单一些的病基本可以自医。

到现在,我对偏方都是有感情的。小时候,身体消瘦,都上小学了,个子拿不出手,还停留在四五岁的海拔。家里找来老中医,号了脉,看了舌苔,做了些简单检查后老中医断言,这娃消化不良,原因全在脾胃,得想法子将脾胃调理顺乎了,自然就有了饿感,只要能吃能喝,不愁身子骨长不开。老中医没给开方子,瞅了瞅我们家门前正在啄食的老母鸡,好一阵子才发话:方子是我的,但得从鸡身上取一味药。母亲连声说,只要娃子病能好,别说一只,一圈的鸡子我都舍得。老中医提走了我家最肥的两只老母鸡,让半个月后来取药。药取回来之后,才知道这个偏方叫鸡肝散,能治疳积。我也就知道为啥身体不行,原因是疳积了。老中医有交代,每次倒出一酒盅子鸡肝散和着白开水服下,服用后少吃油腻生冷辛辣,吃饭得有规律。第一次喝药,鼻子凑到杯沿闻了闻,好像没有刺鼻的气味儿,于是壮汉饮酒般仰头一大口下肚,这时放下杯子,连声喊娘叫,跺脚吐舌头,浸着那个苦,真想把舌头揪出来扔了。我骂老中医,鸡肉他吃了,拿着苦死人的黑面子来糊弄我。母亲一只手轻拍着我的后背,一只手端着杯子递到我面前,轻声劝我,得坚持,苦药才能治病嘛。见我喝药那般难受,她想了个法子,去供销社称一斤水果糖,喝药过后用糖甜嘴。我抿嘴一笑,倒是个好法子,苦尽甘来,有个缓冲和念想。药依然是苦,喝了几天之后,倒是奏效,再后来,感觉喝完药可以不吃糖了,嘴巴苦点,心里甜蜜着,因为我知道自己的疳积症迟早会好,有一副好身板也大有可能。

鸡肝散果真治病,只是可惜了那两只下蛋的老母鸡。自此,我对流传在乡下的那些偏方充满信任,感情也深了一层。

多年后,我接触到了中医知识,明白了所谓的偏方,其实就是某个中医方剂里的某一味药材。中医方剂讲君臣辅佐,讲药引子,讲配伍,讲用量,讲相生相克,每一个方剂都是几味草药抱团发力的结果。偏方治病不无道理,出现在汤头歌里的每一种草药都有自己的药性和主治,偏方只是借助一味药力就把病治了,它们最大程度地发挥了自己的作用。就像我们遇事儿,需要大家帮忙,各自的主意办法和力气凑到一块,再难的事情都迎刃而解。偏方则不同,完全是不声不响地自个儿担待,一咬牙,再难的事情都扛下来。偏方看似一味药,其实不然,是有温度和情义的,被亲朋好友从心里捧出来,宝贝一样的搁在眼前掂量着,端详着,递到自个儿手里时已经热乎了。偏方有皮儿有馅儿,被真情包裹个严实,汤圆一般嫩滑圆乎,不舍得去咬,怕伤及一大家子人的祈祷和寄托,滚烫着在舌头上打几个滚儿,然后甜甜地咽下去,这是人世间最珍贵的药引子,也恰巧就是偏方的生命所在吧。

相关文章

文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