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父亲

作者: 范夫生2016年05月26日亲情散文

父亲范仲伟是宝天山区原拓石铁中的教师,已去世三十年。父亲祖居陇东庆阳,幼读私塾,后入陇东师范。其时,抗日烽起,学校尽是流亡师生,痛诉沦陷之悲,国难之痛。父亲书生意气,爱国心诚,国难当头之日,毅然投笔从戎。

军旅生活的疾苦劳顿,使父亲患上了严重的胃病。自我记事,父亲已是每日止痛粉不离口了。母亲见状,焦虑万分。但家中孩子既多,收入又低,生存已感艰难,何能谈及营养。因此,家里仅有的那点细粮母亲就留着给父亲。每次做面条,母亲都是先给父亲捞出一碗,然后往锅里调上玉米面,加上青菜煮-下,再带着我们姐弟们吃那面糊糊。每次,父亲端起碗来,先喂小弟一口,再给我喂一口,自己吃一口,再喂小弟……一碗面条他实际上吃不到一半。于是母亲下次再端来面的时候,就要看着父亲吃,父亲不停地催促母亲去忙别的。母亲一转身,父亲就向我们招手,又一人一口地喂了。母亲心疼地看着父亲,也是一脸的无奈

终于有一天,父亲下班还没有回来,母亲把我们姐弟叫到身边,凄然地说:“过去人家是靠田地活命,现在咱们家是靠你活命,你爸胃病这么重,我一个家属,又没有工作,你爸要有个好歹,我们一家老老小小可怎么活啊!”说着先自流下泪来。大姐年长,已哭出了声;小弟年幼,见母亲姐姐流泪,吓得哇哇大哭,一时屋里哭声一片。当时,我年纪还小,体会不到母亲说这话时,内心里的那份悲凉和凄苦!多少年了,当年母亲流泪说话时悲戚的神情,就像刀子刻在我的心上,使我在生活上永远都不敢奢费!那天,父亲下班回家,母亲端上面来,父亲又向我们招手,我们都把脸扭过去,向屋外走。父亲见状心里明白,喊一声:“站住!”他站起身,端起碗走到灶前,“哗”地将一碗面条全都倒进了锅里。我们全家惊恐地看着父亲,半天没人说话,那一顿饭,全家人是流着泪吃的。

父亲的柳体字写得非常好,几乎和字帖一样。听他说,小时候农家人节俭,是用黄土加上水,在盆里调成泥糊抹在石板上,用毛笔沾着清水写字,写完了再抹。父亲在讲课时写的板书,是我至今见过的最苍劲、最美洁的板书。他长期教过的学生,字都比别的班的学生写得好。我就经常见他改作业时,学生没有写直的一竖他给描直,把没有写好的字勾出来,在旁白处另写一个字,专为示范,又对写得好的字画一个圆圈,最后写上大段的评语。文革结束后,父亲的教案在全系统几十所中小学展览过的。

由于父亲的字写得好,每年过年过节为邻里们写对联,就成了父亲的差事。别人拿着纸来我家,父亲不管多忙,都是笑呵呵地放下手里的活,赶紧给别人写,写完了,还要在上联上边斜折一个角,告诉来人说:“折角的是上联,贴在右边。”。父亲的字写得好,人又和气,无论认识不认识的,只要登门,父亲都是让座,上茶,写对联,来人走时都是很感激的。

父亲的日常生活似乎只有三件事:备课,上课,改作业。没有星期天,没有寒暑假。父亲退休了,但书教得好,远近闻名,另一所铁中的校长便亲自登门,请父亲前去带课。父亲一辈子离不开学生,便欣然去了。父亲吃住在学校,干活从不讲价钱,校长很感动,多次到家拜年致谢。父亲去世了。是从讲台上发病,直接送到医院,不到二十天人就走了。其实父亲早已有了感觉,只是强撑着,瞒着大家。在发病的前几天,他改着作业,突然对我说,还有一个多月就放暑假了,带的班也就毕业了,下学期他不准备带课了,怕顶不下来,耽误了学生。我看着父亲很疲惫的样子说:“好啊!明天我陪你先去医院看看,休息两天!”父亲着急地说:“那怎么行,那怎么行!这是毕业班,正较劲呢。我这里有药,一个月时间顶一顶就过去了。”可是学生还没毕业,他却真的顶不住了,极不甘心地倒在了他一生衷爱的讲台上。

父亲停放在太平间的水泥台床上,母亲怕父亲孤单,要陪他,我说我陪。我一个人在太平间点着蜡烛陪着父亲。夜深了,寒气上来,我起身给父亲掖了掖被子。借着烛光,我看见父亲的嘴微微地张启着,他是还有什么没有给他的学生教完吗?还是有什么话要叮嘱我?我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父亲的脸,冰凉冰凉的,我的心“咯噔”一下,我的父亲,我亲爱的父亲真的走了啊。我伏下身子,抱着父亲,将脸紧紧地贴在父亲的脸上。我在心里长长地叫了一声“爸!”,想着父亲的往事,想着父亲的音容,想到人去永远不能复生,我已是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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