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

作者: 胡竹峰2016年05月26日原创散文

天气一天天热得狠了,早晚也不见凉。正午时分,烈日高悬,小区的绿化带或者街头的梧桐上三五只鸣蝉叫个不休,在人听来,真有十分燥意。西瓜大范围上市了,以前大抵是平板车,现在则变成拖拉机或者农用车了,装得满满的,在外人看来,可谓中原很有特色的街景。

夏日炎炎,抱一个西瓜胡吃海喝,是很有趣味的,如果躲在树荫处,简直有些诗意了。

我在江南很少吃西瓜。江南有东瓜,江南有南瓜,江南有北瓜,江南无西瓜。不是说江南没有西瓜,而是江南的西瓜品质不高,口味寡。江南沙地少,雨水多,空气太潮,西瓜也就不甜,即便偶尔遇见一个甜的,三口两口下肚,水汽却又突然袭来,甘之如饴的甜丝丝变成吞吐不得的水汪汪一团,味道大打折扣。

在江南吃西瓜,无非是种情怀。记得小时候,夏天热,父母偶尔会从村口小店抱回两只西瓜,回来后,那瓜也不慌吃,照例要装进尼龙袋或者用网兜套住,沉到古井里,用井水冰镇一下午,晚饭后全家人坐而分食。现在偶一回忆,我还记得这样的场景:

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平坦的稻场,乘凉的人们睡在竹床上,或仰着,或趴着,或侧着,顽皮的小孩翘起双脚临空挥动,数不清的萤火虫星星点点闪着光亮。老妪摇着轱辘,从井深处拽起西瓜,放在椅子上,用菜刀打了开来。刀锋过时,隐隐有布匹撕裂之声,绯红色的瓜汁流在椅面上,顽童嘴馋,以手指轻濡,吮指而食。老妪嗔骂道:“你这个好吃鬼。”接着反手一刀,切下一大片瓜递了过去。那顽童是我,老妪是祖母。

前几天去郊区朋友家,他老岳父也把西瓜沉到井底,不禁让我想起童年往事。现在祖母已故去好几年,夏天再也不能切瓜给我吃了,我经常想起和祖母的过去。

祖母喜欢吃西瓜,十来斤重的能吃掉半个。

一个大西瓜,三个好朋友,在漫天星斗下静坐,不必把酒也能闲话,不需喝茶也有情味。我时常想,西瓜是真正的怡红快绿。怡红是瓜瓤,瓜瓤入嘴,心旷神怡;快绿是瓜皮,瓜皮入眼,快意无限。瓜皮的绿,像翡翠,也像碧玉,但没有翡翠和碧玉的高贵。朴素,更多的是朴素,绿原本是朴素的,绿色食品原本是朴素的,只是在科技时代,才成稀罕。

在谬论横行的岁月,真理是高贵的;在无知蔓延的岁月,常识是高贵的;在大棚瓜菜繁衍不绝的岁月,绿色食品是高贵的。

永井荷风先生不喜欢吃西瓜,有年夏天,朋友从邮局寄来个大西瓜,他不知道怎么对付,口占一首俳句道:如此大西瓜,一人难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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