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里有太阳

作者: 马治权2016年06月01日情感散文

李炳森,美男子,年轻时像《平原游击队》里的李向阳,中年后,像红极一时的张嘉译,属于胡适先生评价的那种“女人喜欢,男人也喜欢”的男子。我和李炳森是工友,当年曾共同与“神十”总指挥席政将军在陕西省建工局当过建筑工人,我和席政考了大学,他调到了缝纫机厂,后又调到省印,在省印干了几年,毅然辞去工作,自己创业。李炳森年轻时曾学篆刻,学书法。办公室墙上就悬挂着一墙双钩《张迁碑》,字大如碗,气势磅礴。但不知为何,后来没选择书法而选择了摄影。

在我们分手将近三十年后,他来我办公室走动了。也是因为摄影,便有了一趟陕北之行。这次被称为“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旅行,实在是名符其实。延川的乾坤湾被称为“天下第一湾”,榆林的镇北台是“天下第一台”。红石峡是“河两岸的书法走廊”。这几个第一如称“大气”自然不会有人提出异议。然而靖边的西夏王国的“白城子”“千年柳群”则更是大气磅礴,绝无仅有。我是看过美国的大漠风光的,靖边的大漠风光完全可以与之相媲美,“广袤”一词在这里当之无愧。随行的友人看到如此壮观的景象,激动得直拍座前的仪表台,司机说,小心把气囊拍出来。

如此广袤、大气的风景,在李炳森镜头中自然会美不胜收。但我被他的摄影作品深深打动的,是在道镇我的家中,他为我的九五高寿的老母亲的拍摄。我一辈子爱好书法,耽误了许多事情,钱没挣下,官没当上,上班还特别正常,单位管得紧,尽孝便落空。因此,我母亲见我回来,一脸的不高兴:“你还知道回来?”我只好连赔不是。即使如此,母亲也不买账,仍然黑个脸,不愿理我。

这一幕,李炳森自始自终都看着。他是多年的摄影人,自然养下了足够的耐心,他劝我先到窑洞外面,让他来与老人沟通。李炳森对我母亲说:“我是治权的朋友第一次登门,也没有给你买东西,放一千元你花去。”我人老爱钱,起初还推让,没两来回就收下了,说:“我收你的钱,也不照相。”李炳森说,为啥不照?我妈说:“人老了,满脸褶子,难看。”李炳森说:“不难看,九五老人的脸,这县上也没几张,你这张脸我找遍了陕北,才找到你家,你还是照一张吧。”我妈虽老了,但一看李炳森人长得排场,也面善,就答应了。

到了院子,一院子的人都欢呼起来,孙子趁机给她点了一支烟。我妈一兴奋,转怒为乐,向众人开始挥手,笑得十分灿烂。李炳森按下快门,连拍数十张。我在旁边看我妈的表情动作,暗自思忖,有了。

西方谚语说,眼睛里有太阳,才能看到太阳。李炳森对我说,跑遍陕北也没见到母亲这样的面孔,不仅仅是因为95岁的高龄,更重要的是气度,这是一张饱经沧桑却依旧乐观从容的面孔。母亲一生坎坷,父亲是国民党将官,她十六岁嫁给父亲,与父亲一起经历战火,解放后,父亲被打成右派,关进大牢,她带着七个孩子逃荒,落难延安甘泉,靠垦荒将孩子养大,十年后父亲回来,监管劳动,吃尽牛马苦,受尽凌侮罪。但母亲坚挺父亲,说,天不让死,人整不死。就这样,老人家活到了今天。平平坦坦是一张脸,惊涛骇浪是一张脸。母亲是打不死的摧不垮的“铁娘子”,也便有了张“能经天磨”的脸庞。李炳森不远千里,耐心等待,积极沟通,终于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母亲的气度,也完美诠释了对摄影的经典定语:“决定性的瞬间”。母亲是大气的、豪迈的,她的脸庞是顽强不屈、柔韧无比的中国女性的脸,写满了二十世纪中国的苦难。在我的心目中,母亲就是太阳,抚育我们成长,也照耀我们生命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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