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眼

作者: 李驰2016年06月08日情感散文

再一次站在这个病房,是在那个女孩去世三个月后,我真的不知道她会这么快离开这个她万般眷恋的世界。这间房子我只来过一次,细细打量下仍有些陌生。但床边浅棕色的床头柜上摆着的玻璃相框,却是我记忆最深的,相框里的照片是那个女孩五岁时照的。照片里的她灿烂地笑着,并膝坐在草坪上,掌心捧着一只白色的蝴蝶,及腰的柔发在风中飞舞着。如今,相框没有了,这病房成为一个令我心痛的空白。

女孩名叫安宁,第一次见她是个夏日。那时我刚遭遇车祸并且事业爱情双受挫,心如淫雨霏霏,连月不开。如果没有碰到安宁,不知道我会颓废多久。

我们是病友,同住一家医院。那一天的安宁穿着蓝色条纹病号服,长发披在脑后,这个八岁左右的女孩,坐着轮椅,一个人待在草坪旁的阴下。注意她快半个钟头了,她一直盯着眼前的青草看,脸上带着浅浅的笑。这个年龄的女孩该是在妈怀中叽叽喳喳吵闹不休,怎得如此安静?莫非患有自闭症?心里揣测着,身子却不由自主地撑起拐杖,走向女孩。我试探性地问道:“你在看什么?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妈妈呢?”女孩微微侧头,食指伸出抵在嘴唇上,作噤声状:“小点儿声,别吓着它们。”顺着女孩的目光看去,一片油绿的草色中,偶尔几朵杂色的野花点缀其间。我疑惑地问道:“谁?会吓到谁?”“蝴蝶呀,我闻到青草和泥土的味道,还有一点点的花香,有这种气味就会有蝴蝶,我已经听到它们振动翅膀的声音了。你看看,是不是有好多蝴蝶?”我惊呆了,伸出手在女孩眼前晃了晃,女孩的眼睛依旧圆睁着,兴致勃勃地盯着前方。我明白了,她的眼睛看不到这个世界。我顺着她说道:“是有好多蝴蝶,红的、蓝的、白的。”“真的吗?那一定很美,我都‘看’了一个下午了,你一定也是被蝴蝶吸引来的吧?”女孩开心地说。我注意到,她有双极美的眼睛,茶色的,像剔透的水晶,清澈见底,毫无尘垢。那是我第一次见安宁,她的笑容在夏日的阳光温暖、宁和、沉静,在这个浮躁的时代和着夏日的炎热,镌刻在了我记忆深处。

此后时常会在草坪旁遇见安宁,次数多了便熟识了。她住在住院部三楼的加护病房,是一个弃婴。八岁时确诊为脑癌,由孤儿院转到这里,在许多热心人士的募捐下,已接受了近五个月的治疗。人生中的无数苦难对于生命本身来说只是一个经历。生离、死别、病痛、失意,只要存在就只能接受。与其悲悲戚戚,不如坦然面对。这正是安宁教会我的。

后来一次午夜的急救后,安宁便一直待在观察室里,我去探望时也只能透过玻璃窗看看。有时她醒着,会朝我笑笑,然而大多数时候,安宁是昏迷的。这样大约过了一个多月,安宁才转回加护病房。我们的交往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一个拄着拐杖,一个坐着轮椅,在林阴道上散步,时而停下歇歇,聊聊天。我总是喜欢给安宁讲述小镇的风光:湿滑的青石板路,弯弯的拱桥,撑着篙的小船载着来往的行人,青绿的水,低矮的小屋。雨季总是特别漫长,淅淅沥沥的小雨,像给小镇蒙了一层纱。聊到家乡的小学时,安宁有些激动地握住我的手:“我好想看看你说的那个小镇啊。你做我的眼睛吧,以后你替我看那些好美的地方,然后回来讲给我听。”望着安宁面带神往的小脸,我的心潮再一次决堤。

一个多月后,我出院了,而安宁病情却恶化了。出院后我像变了个人,绝少埋怨,更多的是沉着务实,事业也便如有神助。在我出院后的第三个月,安宁去世了,临终前,她捐献了自己的眼角膜。我想,以后安宁的世界将再不是一片黑暗,因为有人成为她的眼睛,替她观看这个美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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