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石头

作者: 郗选2016年06月09日情感散文

那年,我在关中渭河北岸的扶风县揉谷公社下乡,正逢农业学大寨,向荒滩要粮,县上组织各公社在渭河滩上建河堤,把河道向南赶,而河对面的眉县也建同样的河堤,把河道向北赶。一时间,渭河两岸红旗招展,人声鼎沸,一场“会战”就此拉开序幕。

筑堤坝需要大量石头,拉石头就成了会战的主要任务。由于附近的石头早已被挖完,我们只能到远处的石头河去拉了。拉石头是件极苦的活,通常是午夜时分出发,走五六十里夜路,天亮时赶到石头河,待挖掘、装车,再将千余斤的石头拉回到河滩排队称重,精疲力尽地回到家通常已是下午五六点了。

体力的消耗对年轻的我们还好办,最痛苦的是冬季夜晚睡得正香,队长像喊魂一般吆喝大家起床出发,在极其抗拒又无奈的心态下,惺忪着双眼,慢腾腾穿着冰凉的衣服,那感觉,真像是赴刑场一般。带着的干粮,不过几块玉米饼和几根胡萝卜。

长蛇般的队伍在寒冷冬夜出发,冬季乡间的泥土路冻得坚硬,拉着的空车发出“哐当当”的单调声响,更像是催眠曲,于是,睡意再次袭来,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而脚却还下意识地跟着前面的车子在走。忽然“砰”的一声,小腿的胫骨碰到了前面的车尾,钻心的疼痛一下子使人清醒了。猛吸两口冰凉的空气,才意识到此时此刻自己身在何处。

抬头望去,清冷孤独的星光忽隐忽现,宛若远处的灯光,而脚下这条该死的路似乎没有尽头。一两声狗叫引起了一片狂吠,该是走过的第三个村庄了吧?那些警觉的狗儿也许正睡卧在余温尚存的灶台旁,享受着长长的冬夜呢,而我们却要在这寒冷的夜晚行走在他乡僻壤。

天麻麻亮了,宛若冲洗一幅照片一般,村落、田野、道路以及路旁高高的白杨,渐渐显现出来了,此刻,睡意也随之退去,新的一天开始了。大约这个时候,我们也来到了目的地——石头河。冬季的河床只剩下一条涓涓细流,裸露的石头早被拉完,我们需要在河床上挖掘石头。为了提高效率,我们几个人分散开来挖,这里的石头还是比较多的,大约两个小时,架子车便装满了。一般估量,装满的架子车总重在1200斤左右。从河床到堤坝上有一条斜斜的便道,约30米长,有次,望着远处还在挖石头的伙伴,我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凭自己的力量,冲上河堤!这车石头,自然不像平时几百斤的东西,我上了便道便开始加速,试图冲上斜坡,十米、五米、三米,车子越来越慢,在距离坡顶仅有两三米的地方,车子失去了惯性,完全停了下来,我拼了命向上拉,车子却开始下滑,无奈,我赶紧把车把死死按到地上,膝盖也跪了下去,只一瞬,膝盖就被沙石磨破了,渗出淋淋鲜血,可车子仍然向下滑,且越来越快,我再也无法控制这直接滑向河边的车子,倘若连人带车跌下河道后果不堪设想!万分危险中,我急中生智,猛地将车把向上抬起,车尾插入了地面,“轰”的一声,像自卸车一样,一车石头倾倒在了河下,车子的挡板也被砸得粉碎,我则惊得出了一身冷汗。两位同伴赶过来时,我已经重新来到河床下,他们帮我用镢头拦在车箱后,把砸烂的挡板拼起来,再将几块大石头放在后面挡住,这样,勉强重装了一车石头。

冬季早晨寒风凛冽,刚刚的一身汗水现在冰凉难受,我用毛巾扎住受伤的膝部,汗水刺激着伤口,每走一步都令人抽搐着。太阳已升到一竿高了,我们已是饥肠辘辘,便停下来吃早餐。昨天蒸的松软玉米饼已冻得坚硬,咬一口冰茬咔嚓作响,胡萝卜用手搓掉泥土,就这样啃起来,吃剩下的萝卜头,我们比赛看谁扔得更远,小小的萝卜头在一望无际的稻田冰面上欢快地跳动着。中午时分,终于到达了工地,可往往最后几步路最是艰辛,沙滩上那段路尤为难走,千斤重的车子走在松软的沙滩上,你得使出全身力气,而车轮要恰好辗在两道深深的辙印中,不能有一点偏离,否则寸步难行。有些人想抢先加塞,冲到旁边的沙滩上陷在那儿,只能等待牵牛的人来帮忙拖出。称重的磅秤是极原始的杠杆秤,通常五六个小伙子才能压起那一车石头,称完卸车,发了小票,这趟活才算结束。走在回家的路上,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极度的疲劳。那种疲劳,是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

昏白的冬日早晨,刺眼的太阳照着结冰的稻田,白晃晃一片,好像我十八岁生命的苍白。而这画面也曝光在我生命中,若干年的今天,闭上眼睛,我就会重新看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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