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耳

作者: 周华诚2016年08月09日情感散文

远人兄,昨晚,我七点多就睡了。今晨七点起来,眼前万物就像洗过一遍。

果然,是下过了一阵雨。

我在雨后的林子边上,遇到了地耳。

地耳在草地上一声不响。它只负责聆听。

地耳听的是,草茎哇啦哇啦生长的声音。乌云噼哩啪啦路过的声音。叶在风里呼呼生气的声音。竹笋顶翻石块后扬眉吐气的声音,以及,松鼠在枝头呼朋唤友的声音,画眉拍打翅膀抖露水珠的声音,毛毛虫爬行弄痒树枝的声音,月季花拒绝一只蜜蜂时羞涩的声音。

地耳听多了这些秘密,它也沉默不语。顶多,像一个生闷气的人那样膨胀起来。草地上,雨后的秘密特别多。

我就把这些秘密,连同地耳一起拾到脸盆里。

远人兄,当我拾了一会儿地耳,我就抬头望望天,看白的云在青天上走;我也听听林子里的声音,听松鼠和画眉在枝头穿行;有时,我也看看花,野百合和金银花在林子边上无聊地开。

远人兄,我想起前两天读木心的《文学回忆录》,木心说,为人之道,第一念,就是明白人是要死的。木心还说,时时刻刻要快乐。要看到一切快乐的事物:你到乡村,风在吹,水在流,那是快乐。

我想到这样一句话,于是看我周围,发现风在吹,水在流,鸟在飞,地耳在长,因此都是快乐。

我把听多了秘密的地耳拾起来,扔进脸盆,就像把秘密和秘密拾掇到一起。许许多多的地耳趴在脸盆里,就像几百个耳朵凑在一起。

现在,它们匿名发表意见,交换彼此的见解。

地耳滑腻腻的,带着水的特质,以及清晨的特质。它们还抓住沙砾,以及细碎的枯草不放。可是没有关系,它们挤在一起,窃窃地欢喜。悉悉索索,悉悉索索,有时,还会忍不住笑得全身发抖。

我把小半盆地耳捧回去,接一脸盆的溪水。溪水是从山上下来的。以前用竹笕引水,一根竹笕接另一根竹笕,另一根竹笕又接另一根竹笕。这样,才把水传递过来。现在,没有竹笕了,自来水管把水引过来,带了些强迫的意思。也没有问过,水是不是愿意这样。

我把地耳漂在水里。地耳慢慢地舒展,就把紧紧抓住的沙砾,以及枯草,放开了。人紧张的时候,也会紧紧抓住什么东西,可是紧紧抓住什么东西的时候,人,往往并不是他自己

地耳一遍一遍地过水,慢慢地,就放开沙砾,放开枯草,也放开了秘密。地耳就还原成了真正的地耳。墨绿色的地耳,漂在水中,就像一顶一顶墨绿色的水母。

地耳下锅时,几乎不用怎样地炒它。肉油、蒜茸,加几粒菜,旺火上随便地颠一颠锅,再放点水,就好了。再放点醋吧,不过,这就看个人口味了。我倒更愿意多放点儿水。我喜欢看地耳在水里时,悠然自得的样子,譬如莼菜。地耳和莼菜一样喜水。干巴巴的,怎么会好看。

地耳,有的人叫它“地踏菜”。这不碍事。我老家村人还叫它“地皮菇”。陕西渭南,有地软包子,颇有盛名。地软,也是说的地耳——地耳包子我没有吃过,有机会去渭南,定要尝一尝。

好了,远人兄,余话不叙。只不知,你那边房前屋后,是否有地耳可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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