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样

作者: 徐玲2016年09月20日情感散文

我独自一人趴在教室南边的窗台上,眼神在远处的山和近处的操场上漫无目的地游走。身后,同学们都在兴致勃勃地议论着“十八样”,嘈杂的声音几乎淹没我的思维,我似乎看见他们飞溅的唾沫和夸张的表情。而这一刻,我只能自卑地给他们一个冷漠的后背。因为,我没有“十八样”。

没有“十八样”,就意味着没有爱、没有尊严和没有快乐

声音最大的是肖啸,他因为拥有“十八样”而神采飞扬甚至得意忘形,“……我外婆坐着大三轮给我送‘十八样’,你们没瞧见,那桔子跟西瓜的个儿一般大;那甘蔗,呵,足有操场上的秋千架那么高……”

十多天前,村里开始时兴外婆给外孙送“十八样”,都是些好吃的:苹果、香蕉、桔、李、杏、甘蔗、饼干、花生……不管是哪十八样,只要是外孙爱吃的就可以了。人家的外婆早就给外孙送了“十八样”,我的外婆却迟迟没有动静。

这一个多星期以来,我每天下午放学后都满怀希望地跑回家,盼望着能看见外婆,当然,最重要的是能看见“十八样”。如果外婆不在,我就满屋子寻找“十八样”,猜想着外婆送来“十八样”后又匆匆离开了。如果什么都没有找到,我只能打开后门,不眨眼地看着小河对岸那条发白的田埂,希望下一秒就出现外婆的身影。她可以不用大三轮,也不用小三轮,只要手挎小小一篮,就足以使我兴奋和满足。可是每一天都令我失望透顶。

实在等不及了,我就去摇妈的胳膊:“妈妈,您催催外婆,让她快点儿给我送十八样。”妈妈不忍心看我难过,每次都安慰我:“快了,快了。”

我那么急切地渴望“十八样”并不是因为嘴馋,而是为了向同学们证明,我跟他们一样,也是个惹人喜爱的孩子,也有一个疼我爱我的外婆,我的外婆也送得起“十八样”。

“晚上到我家去,我外婆送来的‘十八样’太多了,我吃都吃不完。”放学的时候,好朋友郝云一把搂住我的肩膀,“我知道你没有‘十八样’。”

我可怜的自尊心被重重一击,颜面扫地。但我告诉自己,不能就这么让人瞧扁了。于是,我挺起腰杆,扬起下巴正视郝云:“谁说我没有‘十八样’?告诉你吧,我外婆明天就送来!”

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心“咯噔咯噔”跳得厉害,脸一定红极了。甩了郝云,我一路狂奔回家,希望眼前出现“十八样”。然而我又一次失望了。

我不再有耐心打开后门盯着田埂守望,而是把自己关进房间,趴在冰冷的写字桌上抽泣。我不敢大声哭,怕惊扰了爸妈妈。我的泪水浸湿了大片衣袖,心也因为压抑而变得异常沉重。

第二天,我捧起粥碗的时候,瞥见墙角满满的两只新篮子,上面用藏青色的棉布遮盖着。我飞奔过去揭开棉布,那些可爱的家伙全部撞进我的眼里:苹果、香蕉、桔、石榴、柿子……我的眼睛应接不暇。

“妈妈!外婆来过啦?这么早?”我的眼睛始终盯着“十八样”,“您怎么不叫醒我?”

“这下高兴了吧?”妈妈摸摸我的头发。

我揣着几只新鲜的李子上学去,胸膛挺得笔直,脚步飞快,遇到人便嚷嚷:“这是我外婆送给我的!”

“多大的李子!”同学们惊慕。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有什么好神气的!”肖啸突然瞪我一眼,“那根本不可能是你外婆送的。”

“不是我外婆送的,那是谁送的?”我横她一眼。

“你外婆还在医院呢!”肖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昨晚我奶奶告诉我,她去医院看望你外婆了,你外婆前几天刚动完阑尾炎手术。”

我拔腿就往学校旁边妈妈上班的袜厂赶,要找妈妈问个清楚,外婆是不是真的动手术了。如果是,我一定要立刻去看望她。如果不是,就请妈妈跟我去学校,向我的同学证明我不是撒谎的孩子。

妈妈不在袜厂,我喘着粗气往家里奔。一进门,我看见妈妈正在收拾一只鸡,那是一只下蛋鸡,平时妈妈拿它当宝。

“妈妈为什么杀了下蛋鸡?”我警觉起来,“是不是给外婆吃?外婆在医院里?”

妈妈疑惑道:“你怎么知道的?”

肖啸的话是真的!

我蹲在地上,望着墙角篮子里高高垒起的“十八样”,喉咙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妈妈走过来对我说:“外婆不能给你‘十八样’,妈妈给你。你没有受委屈呀。你别为外婆担心。她恢复得很好,医生说她今天就可以出院了。”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说,“我要去看望外婆!”

我猛地推开后门——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小河对岸的田埂上,只见她弯腰驮背,肩挑一担,一步一晃艰难地向前走,两只沉重的大篮子把扁担吊弯了。我几乎能听见密密的喘息声和扁担的吱嘎声。

一瞬间,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向我走来的,不仅仅是外婆和“十八样”,还有山一般厚重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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