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长大

作者: 叶倾城2016年09月23日情感散文

父亲从医院接出来之后,他经常在傍晚时,推着父亲的轮椅去附近的小公园看一泓湖泊,不时停下来替父亲擦擦嘴边的涎。湖上的黑鸭子一只一只飞走,父亲指着鸭子激动地“啊啊”,他耐心地和着:“嗯,鸭子,鸭子飞了。”来探病的朋友吃了一惊:“你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他也没想过会这样。他在家里赖到二十八九,日子过得生机勃勃:也恋爱也上班也交友,还动不动和父母吵架。

那天,正吃着饭,突然间,父亲的筷子直抖,上面的菜哗哗洒了半桌子。他抬头,看见父亲口角歪斜,脸有死色,缓缓倒下去。

天崩地裂。日子一下子变成:ICU、缴费单、陪床……还要挣扎着去上班。

由不得他想什么,要给父亲擦身要洗大小便。开始是买成人失禁护理用品,眼看要生褥疮,于是家里的旧床单全成了尿布。每天带回家洗,洗衣机轰轰不休,他倒头就着,洗衣机一停,他霍地站起来晾尿布,挂出去好几十米。洁癖不治而愈。

也突然没有拖延症了。以前到公司,先开QQ、淘宝、微博……再开Word。现在,在病房的走廊上,他全心工作,不时看一眼吊瓶。曾经天天抱怨“没有整块时间”,现在时间零散到以分钟计,他倒觉得绰绰有余。

也不再是暴躁的愣头青了。医护人员有时说话很冲:“医学不是万能的。”他恨得握紧拳头,之后惊出一身汗,一根手指一根手指轻轻地放松:他能为了一时之勇带父亲转投另一家医院?更何况,他明白医生说的并没错。他的愤怒,不针对任何人,只缘于自己的无能为力,只缘于那种叫天不应叫地不语的烦躁。

父亲一场病,拖了一年多,他始终身兼多职,还偷空见过几个天使投资人,谈他多年的创业梦。父亲状态平稳后,他去递辞职信。前上司拍拍他肩膀:“我看好你,孝顺的人,无事不成。”

孝顺,是把爱化为具体,像把银行里的定期存折兑成现金;是不论多疲倦还是站直,让老去的父母有个依靠;是不计前因后果的付出,不能回避不能逃避的责任。不能大喊一声“老子不干了”就卸挑子,你做的每个决定,都是父母晚年的一滴水一粒米,也是你的毕生心安。

这还是一种人力的无可奈何:无论做了多少,付出多少钱、时间、心力,到最后,一定是一场空。父母只会越来越老,步入死亡。但这是写在血里的承诺,是人类世代相传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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