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肉

作者: 范来利2016年09月30日情感散文

“宁穷一年,不穷一节”,1975年前后腊月天的一个晚上,鸡才叫头遍,我就被母亲从熟睡中唤醒,让我到五里外的长安县太乙宫公社街道去割肉。我揉了揉眼睛,想着母亲煮肉时那馋人的香味,尤其是吸着油水,翻来倒去啃那稍带一点瘦肉的骨头,顿时没了一点儿睡意,便蹬上冰溜溜的棉裤,穿上凉冰冰的棉袄,一条皱巴巴薄兮兮的线围巾往头上一裹,脖子上一勒,怀揣着家里卖柿子攒的沉甸甸的昨晚已准备好的“银元”,一头扎进了黑咕隆咚的夜幕中,直奔太乙宫。没有月亮,好像也看不见星星。十三四岁的我,忘记了我们太乙宫公社下寨村东南,弯弯曲曲的出村土路旁,黑魆魆冷森森的大崖根儿,一个挨一个的坟圪瘩。

当时的太乙宫,南北一条马路,东边紧挨路隔着翠华山水库中干渠,从南到北稀稀拉拉有公社、供销社、钟机厂、福利院。西边夹杂着沿街民房,有食堂、药店。虽然如此,白天还算繁华,但到了晚上大约不足百米的街道不但没有路灯,几乎连个人影都不见。卖肉的地方叫“肉食”,没有牌匾,在街北头路西一两丈远的地方。三间民用土房,平时中间的木门紧关着,北边的窗户下面开了个盆口大的小口。我到时小窗户还紧关着,看不见一点儿灯光,听不到一点儿声响。但“肉食”门前已有了三三两两穿着灰暗单调的农民。这里是山口,又是腊月天,实在太冷,有人从附近麦草垛子上扯把麦草,慢慢地烧着、烤着、天南海北地胡谝着。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天忽然间越来越黑,冷风越发狠劲地顺着光棉袄从肚皮、手腕、脖根往里钻。我跺着脚,蜷着腰,抄着手,眼巴巴地盼天亮。东方终于露出了鱼肚白。好不容易熬到了上班,只听哐的一声卖肉的小窗户开了。霎时,门口所有的人一下子涌了过去,小小的窗口净是攥着纸币的长满老茧的手。钱一个又一个塞进去,肉一块又一块扽出来。比窗台高不了多少的我,像大海里的一叶扁舟,一次又一次险些被带出,又一次次被挤进。我忘记了冻,忘记了疼,忘记了一切,拼着小命才把父亲用旧作业本纸卷好的、标了数字的一分、二分硬币塞进了小窗口。当即就被推了出来。“拿这到咋数呢?”里边的嘟囔着。我手抓着窗口又塞了进去,涌着热泪大喊:“错不了,都数好了,二分的一块,一分的六毛六,一共一块六毛六,八毛三一斤肉,二斤肉钱绝对不会错!”也许是我人小落了泪,也许是外面的人帮了腔,也许是里边的人动了善心,里边的人到底接了钱,过了好一会儿才把肉塞在了我的小手上。我双手抓得紧紧地,使出浑身力气蹬了一下墙,才东倒西歪地出了人堆。

往回走的路上,太阳出来了,我却感觉不到一丝丝的暖意,小小的我发誓:这辈子哪怕永远啃不成骨头,再也不去割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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