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流

作者: 王汉毅2016年10月10日情感散文

他脱离了母体来到世间,看到了父母亲的笑脸,吃到了母亲香甜的奶汁,随即又看到了双亲愁肠的哭脸;这以后,他又频频地进出医院,尝受着针头扎进肌肉的疼痛。

后来,他看见和他一起玩耍的伙伴们一个个背起书包,进了村西边的学校;他跟过一次,他们整整齐齐地坐在镶着玻璃窗的大教室里,手捧着书,嘴巴一张一合。他羡慕极了,渴望自己也能和他们一样,坐在那个大教室里去。他把渴望的眼睛投向父母,这可怜兮兮的目光,从他弱小生命深处发出,如滚油煎熬着父母的心。可是,父亲却把他带到自己年复一年钻进钻出的塑料大棚前,指指棚里的芹菜和韭菜,指指自己的膝盖,又指指他的嘴巴,张了张口,蹲下去在泥地上写了一个“哑”字!他的大脑在此刻似乎轰鸣了一下,仿佛明白了,那木头做的二胡会哭诉,那拿着书本嘴巴一张一合的伙伴是在念书;他不能够也坐进那镶着玻璃窗的大教室里去念书。他的嘴跟父亲在地上写的那个字有关联。啊!他脑子里又轰鸣了一下,开始咀嚼父亲的举动,思量自己的处境,看看父亲的腿,又瞅瞅泥地上的字……

他终于也钻进了蔬菜大棚——用扫秃了的竹扫帚棍两头插进土里形成拱上面覆盖一层塑料纸的棚。不用父亲教,棚里的环境逼着他弯腰,腰疼时只能跪着务作。每次,揭起棚门,孩子就紧缩了砰砰乱跳的心,如同奔赴刑场一般。可一瘸一拐的老父亲尚且如此,又聋又哑毛羽欠丰的他能做何选择。他一镰一镰割下菜,一捧一捧运出棚,慢慢地站直身子歇歇。冬季得赶紧拉回家,择净码齐用马连草叶一捆捆绑好。装到架子车里,捂上棉被,顾不上吃饭,怀里揣两个馍,就拉起车子走了。通常得赶在午饭前卖出去。有一次,他给一个妇女称了一斤半韭菜,通过口形和手势,表示同意人家送回家再把钱送来。可那妇女在反过来时,非说刚才只称了一斤一两。他急得满脸通红,双手乱颤;他看明白了,那妇女在拿哑口无声算计他。他把这一种污辱连同唾沫一并咽下,在路上擦干眼泪,对父母一个字都不提。

不知内情的人们,看着这家人一车车地卖着芹菜和韭菜,私下里计算着他们的收入。于是说媒提亲的人也踏进了他们的家门。但是,当得知他还要把卖菜的收入送进医院,为和他一样聋哑的弟弟治病时,媒人终于消失了。后来,他在亲戚的帮助下和同样聋哑的一位姑娘成了亲。于是,这个家迎来了第三代人。

有一天,他把务作菜的镰刀和架子车交给了弟弟,给自己换上了铁锨和瓦刀。冷峻的铁锨把他变成了小工。他能舍得力气能忍屈受辱,渐渐地变成了人见人爱的小工。他又不失时机,拿起了瓦刀学大工砌墙的技术活。一起干活的匠人们,没有一个人不赞成他的挑选。既然他的父亲当年能跳着级读书,能手持烧焦了的棉杆根几笔画成反手挽鸡翎的三国人物周瑜;也拉得一手好胡琴;那他也就能为这个世上的人砌几堵横端竖直的墙。他每拿起一块砖,就想到了伙伴们一张一合的嘴巴;他比任何人都早到工地半小时;每砌一块砖,似乎都有那个多拿菜少给钱的妇女在眼前晃动。他很快成了能把角子的瓦工。他能挣钱了。他开始为家里买茶叶,为父亲买烟买蛋糕买衣服。他觉着他慢慢地却又是端端正正地在人们的视线里站直了身子。当他再在工地上出现时,工具包里多了水平仪和切割机。有头脑的房主要装修房子,总是先看匠工做过的活。当看到他砌成对称菱形的下水道口和误差不超过半厘米的空格透气瓷片活后,便都抢着在他的身后排队相邀。

一天我正和他的老父亲喝茶闲唠,他给老人买的手机响了,老人从腰带下面的口袋摸出手机接听后,告诉我,老大的工头打来电话,五千元的钱款已经汇出,请他适时取回。上研究生的大孙女和上初二的二孙女开得学了……

一股暖流涌上了我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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