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情怀

作者: 顾丽虹2016年10月12日精美散文

夏夜的气息,总是让人恋恋的。那天空,很高很蓝,那星星,很密很亮,那风,带着让人渴求的一丝凉意——此刻,在这种特别的气息中,我会有突然的恍惚:现在的我身在何方?这是何时的我?这片时光——这片人到中年的时光,与四十年前的时光,不断地来回穿梭,相互缠绵,直至完全重叠。

四十年前的时光,也是此时此刻的时光。我躺在星空下,看高高的蓝天、灿烂的星星,还有那或盈或亏的圆月。而身旁,是一片野地。这片野地,长着红红的枸杞子,长着高高的灯笼草和密密的“茄棵”——做团子的时候,我会把茄棵采下来,在调好的红颜料中蘸一下,在豆沙馅的团子尖上一按,茄棵印就像一颗闪着光芒的星星,热烈而又喜庆。这些白天给了我无限欢乐的野草们,此刻正在安静地倾听蝉们的歌唱。荧火虫提着小灯快乐地飞舞,在蝉儿歇息的时候,草丛里的各种虫儿又唱了起来。在自然的歌声中,我的想象张开了丰满的翅膀:那牛郎会和织女相逢吗?那嫦娥也在桂下乘凉吧,吴刚酿制的桂花酒一定芳香扑鼻……

年少时,一直住在外婆家,乡下人的淳朴,抚平了城乡差距引起的被人轻视的自卑。而自然的一切,又让我的童心如清澈的山泉,活泼而奔放。在外婆家的每一个夏夜,都是充满了快乐和温馨。我是如此急切地期盼着夜的来临,因为,忙碌劳累了一天的外公外婆终于可以歇息了。他们把饭桌搬到了乡人们所称的“官路”上,这条“官路”是小村唯一一条通向外界的大路,路的一边是宽阔的张家港河,另一边就是长满了杂草和杂树的野地。我躺在木桌上,享受着木板的凉意,身旁坐着的外公外婆,摇着大蒲扇,把带着蒲叶清香的风儿徐徐地送来。桌上,是一些属于夏天乡野的美食:凉好的玉米裹着浓稠的汤汁,玉米白嫩晶莹,咬一口,又甜又糯,唇齿留香;外公自己做的蚕豆豆腐,清凉嫩滑,细细的小块在酱油、麻油的浸拌下,味美又爽口;穗儿乌黑的芦稷,外婆早已为我剥去了青叶,砍成了一节一节——这是我的最爱,最爱的东西,总是在最后才去享用。我把芦稷的皮一片片撕开,在皮的顶端剪掉一角,再把又坚硬又锋利的芦稷皮一一扎进每一节的中端,一个个可爱的芦稷灯笼就做成了。这是我们小孩子乐此不疲的游戏,童趣,让我对芦稷充满了依恋。

常常地,远远的一声汽笛,也加入了野地里蝉鸣和虫鸣的交响。长长的轮队,一直逶迤到镇上。此时,浪涛一波波从河心而来,有节奏地拍打着河岸,那重重的拍打声似乎带来了一种河水的凉意。此时,我的想象又起飞了:那船上的人儿有家吗?船就是他们的家吗?他们船上的家有床吗?有灶吗?想象使每一个夏夜如此丰盈,如此多姿,如此灵动,夏夜的暑气,也在这种想象中不经意地消退了。

当想象停留歇息的时候,我会久久地注视那只泊在水栈边的小船。这是打渔人的小船,从没看到过有人出来,也许,辛劳的打渔人早早地安歇了。船头挂着一盏灯,那灯光静静地洒在河面上,在船和岸之间铺上了一条金色的光路。这光路也在我记忆中延伸着,伴着我的成长,伴着岁月的流逝……

人到中年的我,思绪喜欢突然溯流而上。岁月的岸边,许多风景都已模糊,而许多细节仍然清晰。那乡村的一切,即使被重重的季节覆盖,也鲜艳如昨。我常常想,为什么我会如此眷恋年少时的乡村,为什么我会时时回首一瞥?虽然,那时的物质条件是那样的匮乏,没有空调、没有电扇、没有零食,但那份快乐,却已成为生命中的至宝,被我紧紧握着。乡村离我们越来越远,自然离我们越来越远。怀想,是因为缺失,我们丢掉了最重要的东西:与自然的和谐交融,以及属于乡野的淳朴和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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