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三次流泪

在我出生的时候，我妈25岁。她把我拉扯到一岁多，就将我交给了外婆，然后独自一人去拉萨找她当兵的丈夫去了。

从记事起，我就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爱搭理我爸，后来听外婆说，我妈临走的时候，早已哭成了泪人，在村口一步三回头，而我却在外婆的怀里咯咯直笑，看都没看她一眼。听了这话，我心里才渐渐平衡下来，于是跑去嘲笑我妈：“听说您老人家有本事抛弃我就该有本事不要哭啊？”结果她啥话没说，抬手就打，我甚至连她的手掌影都没看清楚，右手臂上一排血红色的指印就冒了出来。

经过那次短暂的离别，不知我妈是良心发现还是于心有愧，半年时间不到，她又独自一人乘飞机、汽车加步行，从青藏高原赶回乡下，把不满2岁的我接了过去。听我妈说，一进藏我就吃不下拉不出，哭闹不止，我被高原反应活生生折磨了两三个月才适应过来。现在回想起来，我脆弱的小生命没有消逝在蓝天白云的世界屋脊，还真是庆幸。

19岁以前，我一直和妈妈生活在一起，从南充乡下到万源老家再去拉萨部队。直到后来我爸转业，再次回到南充，在我能记起的所有日子里，都是听着我妈的唠叨声过来的。她唠叨的时候，我一般都是在放空或者看书，放空的时候我脑海里会浮现出唐僧念紧箍咒的画面，读书的时候我会觉得我妈头顶佛光，闪闪发亮，我想如果耳朵会长茧的话，那么我的耳朵早已经长了厚厚一层。

19岁时，我考上大学，要去外地读书，从临走的前两周开始，妈妈把我爱吃的饭菜挨着挨着做了个遍，给我买衣服，准备棉被，尽管那正是热到不行的9月。

记得正式离开家的那天，我又带着欠揍的语气挑衅我妈，说我在家里总是被她嫌弃，这下好几个月见一次面她总该开心了，本以为她的“无影掌”会再招呼过来。当我小心翼翼地等了几分钟后，我妈却安安静静地站在我面前，没有说一句话，最后我只看见她大滴大滴的泪珠掉了下来，我顿时手足无措，接着感到鼻子酸得疼，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又转，也没忍住，终究还是掉了下来。

异地求学的四年时间，我和妈妈聚少离多，我发现她就是在这四年的光阴里，在一次次的离别和重逢中，渐渐变得不再年轻。妈妈头上的白发，甚至等不到我下次放假回家替她拔掉，就又多冒出了几根来，我渐渐觉得，曾经习以为常的唠叨声，也变得悦耳动听，能跟在妈妈背后，帮她提提菜篮也是一种莫大的满足。

最近一次看见我妈流泪，是大四快毕业的一个晚上，那天快到凌晨了，我从外面回来，听见她的声音有些不对，我就悄悄走到她卧室门边，探头望去，看见妈妈坐在床上，拿着平板电脑和谁一边视频聊天一边流着泪。电脑里发出的声音也带着哭腔，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大学女朋友的声音，我们交往了快三年，我妈很喜欢她，她妈也很喜欢我，我也以为我们最后会走到一起，那个时候是我们才分手几天，两个女人就这样隔着平板电脑屏幕哭着，我只有悄悄地退回到自己的房间……

至今我仍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我妈那晚到底哭了多久，更不好厚着脸皮去问。罢了吧，我的生命已经走过了二十四个年头，也算是惹我妈生了二十四年的气。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我知道我一定会再惹妈妈生气的，所以，我只愿她健健康康的，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让我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在妈妈的身边，能够惹她生气，也能够让她笑逐颜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