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外公

作者: 熊郦红2016年11月28日来源: 西南商报情感散文

每天接女儿放学,在校门口都会看见一个卖烤红薯的,远远地,扑鼻的香味由四面荡漾过来,诱惑着每一个在场的人。说实话,现在的烤红薯完全没有以前灶烘里烤的好吃,闻起来香,外面很软,里面水分过足,很稀,失去了红薯的粘糯,但我仍然会隔三岔五地买上一个。

提起红薯,免不了想起外公。

八个月大时,父母没有精力照顾我,便把我送到外公家。童年记忆最多的就是外公的红薯和叶子烟。那时的红薯只有白心和红心的,没有现在洋里洋气的紫心红薯。而薯藤是切来喂猪的,估计因为炒菜费油,还端不上餐桌。红薯的吃法也多种多样:煮、烤、蒸,或者生吃,也可以磨成粉,做成粉条以及凉粉。外公不大进厨房,但可以把凉粉做得滑腻生香,我每次都要吃光舔光,外公就笑眯眯地望着我,嘴巴上叭叽叭叽着的,依然是他的叶子烟。我不知道外公的这门手艺源自何处,一直是个谜。

外公养育了八个儿女,每到假期,孙儿孙女们便从四面八方聚拢来。我是一个相当小气,又缺乏安全感的人,看到外公抱了姐姐一下,或是多给弟弟夹了两口菜,立马醋意大发,要么把碗弄得当当直响,要么撅起嘴巴不理人,最常用的伎俩是捂住肚子,筷子一放,一步一弯异常艰难地挪进房间。不出十分钟,外公便会推门进来,要么带着他放了很久都舍不得吃的糕点,要么手里捏着一块刚烤好的红薯。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心底的阴霾倾刻间一扫而空。我坚信外公是最爱我的,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红薯收获的季节,活儿很琐碎,每家每户人手都不够用。这个时候,孩子们便派上用场了:帮大人扯薯秧,剪老根,刨浮土。有句俗话,少好吃,意思是东西少才显得稀奇,吃起来才香。吃红薯也一样,天天吃也就觉得不甜也不香了,便时不时把外公给我烤得稀溜耙的红薯拿去喂狗喂鸡。有一回,小黑见我要喂它东西,乐颠颠地跑过来,可居然只是闻了闻地上的半块红薯,就跑开了。我拔腿去追,结果一脚踩到红薯,摔了个四仰八叉。我哭着赖在地上谁拉都不起来,外公来了,一边骂小黑不懂事,一边捡起红薯打它,如此一番鸡飞狗跳后,我才心满意足地从地上慢慢爬起来。

外公是远近闻名的木匠,家里的一切木制家具,皆出自他的手。外面接了活儿,他吃住都在主人家里,经常一住就是个把月。想念外公的时候,我会钻进他的房间,仔仔细细地替他卷裹叶子烟,嗅着烟杆上熟悉的气味,一遍一遍地缠着外婆带我去寻他。有时干脆自己跑去村口等,一次,竟然真的等到了外公,远远地,花白的发从路旁的一片芦苇中跳出来,越走越近,忽然就想不明白了:叶子烟的心还是黄的,红薯的心也还是红的,外公的头发怎么就白了?

外公回来的那一天晚上,家里是不吃米饭的,外婆会煮上一大锅红薯,一大家人围在一起,一边剥皮一边吃,一边听外公讲外面的故事:主人家的儿子淘气,偷偷把酒拌进狗食,狗醉得打偏偏,东撞墙来西碰桌;刘大爷家的新媳妇,煮猪食时,把家里的乌木拿去当柴火烧了,气得刘大爷把家里的猪饿了两天……那画面,像极了梵高《吃土豆的人》,温馨,踏实。多年后的一天,一向身体硬朗的外公突发胰腺炎,再也没有从医院回来。外婆说他临走时,口里一直念着我的名字。而我们,没有见上最后一面。

吃红薯的画面,成为我遥远的思念

如今,红薯已被养生专家定义为最佳防癌食品,曾经拿来喂猪的红薯叶,已然进了餐馆。我仍然喜欢吃红薯,却总有一丝莫名的酸苦。若路遇抽叶子烟的大爷,路人往往捂鼻急行,而我,仍会不紧不慢地走,不紧不慢地呼,然后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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