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心事

您儿出息了在上海，多有福啊！十个村八个庄的没比。

庄乡夸儿子，老娘心里甜滋滋。俺没白供上大学，研究生还博士。

不行！要抓紧上班，寻媳妇。咱村上跟你一般大的，都有孩子了，俺等着抱孙子呢！

儿子思忖再三，自己这些年读书，难为爹娘了，到如今爹娘还住着老房子。供自己读书积蓄花空了。也罢，先就业，然后再做打算。

儿子上班后，买房子，谈恋爱结婚，媳妇知书达理。城市姑娘，见了咱农村老婆婆，整天“妈、妈”的喊，老娘知足。俺图啥？还不是一辈一辈的熬。

儿媳生产，添了个闺女，娘也没表现出不高兴。儿把娘接来，看孩子，也算尽孝。娘看孙女儿，尽心尽意，看着孙女儿喜不够。

儿的楼层在十三A，其实是十四楼，城里人会安慰自己，改了个名。娘可以下楼转转，或买买菜啥的。当然必须得孙女儿睡着了。小家伙儿能吃能睡的，一觉困个把小时。

儿子给了娘进楼单元门的卡和家门钥匙。

儿子教娘怎样刷卡，到电梯口，教娘摁往上的指示箭头，电梯门开了进去。然后摁十三A，电梯门关闭。开始上行，中间无论上下人开关几次门，不要出来。等到了咱家那层，十三A红色了，闪动，电梯门自动打开，下来。然后拿钥匙开门。

这一套复杂的程序，老娘听得头晕眼花。说，小儿，娘记不住。你带娘练习一遍。一项项，娘似懂非懂。

平常，就是孙女儿困着了，娘轻易不下楼，怕下去上不来了，孙女儿咋办？娘就站在窗户前，看看远景。大高楼一座座。往下瞧，人像蚂蚁搬家，汽车像火柴盒站队。那点儿可怜的绿地，花草看着像块绿布。有次，娘从楼上下来了，在小区里透透气，看看进出的人们，怕孙女醒了，没敢呆大会儿，回家进不去了。她忘了怎么刷卡，多亏有人进楼，开了门跟人家进了单元。从电梯一直坐到了楼顶，提前下班的好心人把她从那儿送下来，娘再也不敢出门了。

整天在楼里闷着，像坐牢，心里烦，牵挂家，想老头子，他自己咋过？吃饭行吗？

老头子总说：别挂着我，看好孙女儿，看孩子，就是看孩子，别的你不要管，别的你做得再好，孙女儿出了问题，你也没功。

娘一一应下，说放心我会看好孙女儿。

儿子给娘的手机，设置了固定数码，会给爹打电话，会接电话。

这天，儿子儿媳上班走了，娘往阳台上去了，给老头子拨了电话。

唉，吃饭了吗？

早吃了，你们也吃了？

吃了，都上班去了。鸡下蛋多不？

还那样，隔一天一个。我老想家，想你老东西，吃得熨帖不？

别挂着我，我好着哩。能吃能睡。你看好孩子。

咱小儿这儿，生活好得很，儿媳妇待我一百成（特好的意思），妈、妈的不离嘴，孝顺。吃得好，住得好，萱铺囊盖，就是不敢下楼，怕上不来了。整天在屋里，烦闷得慌，说不好听的，就跟坐监的样。我想回家……

此时，儿子回家拿手机，听到娘的一番话，心里一热。娘，不光要生活好，娘的精神生活枯燥，没人跟娘说说话，聊聊天。看电视，娘愿意看戏，咱看新闻联播……

儿子儿媳商量：这样吧，送娘回家，咱找个保姆。

离家不到千里，坐火车几小时进了家。

父亲一惊，咋送回来了？寻思老婆子应答不了？或是跟儿媳不合？问：咋叫您娘回来了？

爹，没别的事，是这样，俺娘在那里住时间不短了，该回家来看看您啊。您一个人也不是过日子样子。饥一顿饱一顿的，要闹毛病了，得不偿失！看起来雇个保姆，其实不费钱。

娘说：我没文化，在大地方住不惯，咱小儿想得全。

儿子说：俺娘想小妮了，就去啊。

爹问：她娘俩没闹意见唉？

儿子答：爹，您想哪去了，王娜整天夸俺娘哩。说俺娘明白，疼大人孩子。

爹说：哦。没事就好！

儿子回去了。

娘跟爹说：老东西，你不知道，我天天跟演戏的样，累心。跟媳妇是好赶好！等闹不好了，再回来就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