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感于“干活”

作者: 刘荒田2016年12月22日来源: 襄阳日报原创散文

清晨5时,我坐对电脑,一副“开始工作”的架势。起得这么早,颇具宵衣旰食的气象,但并非事实,这儿不是官邸或者公共场所,区区更非伟人要人,若然,这么早就亮起来的窗户,怕招来某位多情的马屁诗人的咏叹。我昨晚9时多就寝,赖床只换来腰骨疼。

我也不是在“干活”,差不多4年前,我决绝地离开职场,从此无业。当然,如果你硬派我为作家,那么,在电脑上码字,相对而言是正经的工作。可惜文思未至,在熹微的晨光潮水般涌入前,只能浏览网上新闻,看电子邮件,回复一些不能不回的,在微信群中露露脸,表示人还在,心未死。

电脑旁搁着一个白瓷马克杯,盛着微温的开水。这种杯子,常常拿来盛咖啡,但一大早,精力弥满。一天限一杯的咖啡适宜于慵困的午间,那阵子呵欠有如干渴禾稼的根部,挹注一杯夏威夷咖啡,生机马上焕发。杯子上的警句倒引起我的兴趣:“天生是打高尔夫的,却被迫着去干活。”

职业和爱好的分离,乃是人间的常态。极少的部分,实现二者合一,如吃货任食评家,嗜酒者当品酒师,喜欢冒险的当特技演员,热衷游山玩水的当导游,爱说笑话的每天主持脱口秀,卡拉OK发烧友驻唱夜总会,爱当红娘的开约会网站。这类幸运者,被洋谚语恭维为“一天班也不用上”。

其余的大多数,干着和爱好无关的差事,这里又分很多层次,如“看在钱份上”,姑且敷衍;如习惯成自然;如度日如年;如不共戴天。也许,这是现代生活普通人无所逃遁的宿命。福特汽车公司的创始人有一名言:“我明明雇用的是两只手,怎么后面站着一个人?”工作和爱好,和这个说法相似。以汽车装配线为例,手部的机械动作便可满足要求。在许多岗位,不必休息,不会患风湿,不会扭伤,不必叫停而改拿咖啡杯、刀叉以及罢工牌的机器人,要比真人优越。每个星期上班的最后一天,英文报纸在头版刊登大字:TGIF(感谢上帝,今天是星期五)!往下是星期六和星期天,上班族不必以手赚来工资,整个“人”可以做爱做的,什么也不做,当然也无不可。

对着马克杯,想入非非到6点,女婿出门,上班去了。他是高尔夫迷,但成家以后,特别是两个女儿出生以后,很少上球场,偶尔在下班后,溜进后院的草地,挥挥杆。他在一家企业担任第二把手,顶头上司是老板,他未必喜欢那工作,但极端负责,每天必比老板提前一个小时走进办公室。

我拿起马克杯,端详着别致的警句,它很可能是女婿观看某一次高尔夫巡回锦标赛时买的。竟发现又一奇特之处:工作(Work)这个单词的第二个字母O,作了特别处理,成为一个白色高尔夫球,下面加上支撑小球的塑料棍子。于是,“工作”和高尔夫球成为一体。它的潜台词,难道不是把工作当做打高尔夫球吗?原来,天生的高球手,不但在蓝天下,绿茵上,戴一只手套,谈笑用兵,在任何场合,哪怕压力山大,也一样是球场绅士,从容,豁达,恪守游戏规则,全力以赴,却不以成败论英雄。

务实的中国人,只为职场人提供敬业的规则。敬业者,也许出于对“米饭班主”的感恩或对“养家糊口”这一义务的敬畏,“克尽厥职”,乃至“士为知己者死”,便算功德圆满,再提升一层,才到上述境界。

我的一位朋友,抵达美国以后,一边在艺术学院深造,一边在中餐馆洗碗。他把堆满脏碗碟、注入洗洁精的水槽,当做线条奇幻、色彩缤纷的抽象画,竟洗出无穷趣味,后来,他成为着名的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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