饸饹物语

作者: 姚玥2017年01月13日来源: 张家口日报情感散文

北方有饸饹,遗世而独立。一尝倾人城,再尝倾人国。

深处孤岛,席慕蓉曾说过:“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地方想起。”而我,矗立于江南婉丽山水中,却总是感觉“故乡的歌是一颗思念饸饹面的胃,总在饭点的时候想起”。离乡多年,纵使一身经历江南烟雨的滋润,纵使饱尝精致的淮扬菜肴,凌晨午夜,也依旧会被梦中的叫卖声吵醒,依旧会被面汤的氤氲水汽润醒,依旧会被臊子的香料味诱醒。豁然清醒之时,睁眼,咂吧咂吧嘴巴,吮吸吮吸嘴唇,努力留住梦中的美味。只能打个哈欠,带着混沌和迷恋,继续回梦中寻觅了。

思想越睡越沉,仿佛时间也越回越早,梦中模糊的影子和儿时的记忆就这样重合了。

我的家乡,冀西北的一个小城,人们居住在几百年前修筑的古堡里。冬日微亮的清晨,飘着薄薄的雾气,吹着不大的冷风。黄土夯筑的堡门前,一对五十岁左右的老夫妻推着载满原料与锅碗瓢盆的小推车在背风的角落里停下。烧火倒水,和面准备。路上不多的行人,大多是奔赴学校的学子,也纷纷落座,点一碗热面,搓搓手,跺跺脚,手捧热乎乎的大瓷碗,喝一口面汤,心也暖和了不少。

很有福气,在我很小年纪时遇见了它,每天一碗的饸饹面,见证了我从牙牙学语的稚子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数不清的年年月月,出家门左拐一百米,不用故意寻找,仅仅顺着鼻子感觉那一缕浓香,便会走到再熟悉不过的摊位,朝着老板大喊一声:“大伯,来碗荞面的,多加葱花!”“好来———”随着饸饹大伯一声洪亮的应答,我便站在直径足有一米多的大锅前,在冬日蒸腾起的浓酽的热气里,看着一团俏皮的面团分分钟变成汤鲜味美的佳肴。

饸饹大伯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只见他从大盆子里揪出一块荞面团,大小适中,左折右揉,前翻后滚,变戏法一样麻利,然后迅速塞进架在大锅之上的饸饹床子里,双手紧握长柄,铆着劲向下挤压。此时,圆圆乎乎的面团便扭着腰、唱着歌,朝沸水进发,恰到好处时,饸饹大伯一手持大刀,寒光一闪,从床子眼齐根切断面条,另一只手用筷子搅匀锅中的面条。几分钟后,柳梢做的大罩勺子入锅,利索地捞面进碗。卤汤一勺,香葱一撮,一碗荞面饸饹便风一般出现在我的面前。

把脸凑近,热热的水汽爬上面颊,像极了温暖的大手在轻抚,面香伴着浓郁的肉香和菇香,夹杂着淡淡的香葱气息,引诱着我的神志,有些重的鼻息使面汤泛起微微涟漪,细细的番茄末便在其中荡漾。还要再等什么呢,端着碗一气而尽后,我不禁眯着眼,舌头抵着牙,回味片刻前的美味。面劲道而熟软,轻轻滑过舌尖,如同调皮的鱼儿在口中嬉戏,肉哨子夹杂葱末,一熟一生,一荤一素,这看似有些奇怪的组合,却在此时构成最和谐的搭档。细细回味之后,豁然睁眼,查看手表,大惊,离上课只有十分钟了,我迅速拎起书包,看着忙碌的老夫妇,将几个“大蹦儿”放在桌上的盒子里,一边说着“再见”,一边飞奔而去。老板娘便一边手搓着面,一边笑着喊“慢点跑”。客人自己放钱,这是数十年如一日老主顾和主人间的信任

背着书包奔跑,身后依旧传来客人陆陆续续的点单声和摊主洪亮的回答声、爽朗的笑声。一回头,太阳光正照在古堡楼上,正爬上摊主的厚厚的棉衣上,正浮在低头的食客的头顶上,正打在锅上空一团团白绵绵的雾气上,金黄一片。我越跑越远,那声音却未越来越小,似乎是从耳朵里转移到了心里,经历十年岁月,依旧时时在心间荡漾。

离乡多年,已经很少回到那个满是阳光的古堡前,看着头发花白的老板,叫上一碗饸饹面,就着初阳和快要消散的雾气大快朵颐一把。可是,在我的身体深处,不知是哪个部分,总藏着这样一碗我吃了十年的饸饹面,汤宽面香,细细的肉末和葱花在深色的卤上荡啊荡,偶尔荡出了大瓷碗,滴在心间,好香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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