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老,知老

作者: 若苦2017年03月07日来源: 邵阳日报原创散文

教师节早晨,“节日快乐”“健康长寿”的祝福短信接踵而至。我忙不叠地回复:“谢谢。同乐。”我离开讲台三十余年,学生心中还记着我,除了感动就是感谢;学生也大都挤入老年队伍,当然是一同快乐。

老伴听有争吵声,倏地走了出去。我揶揄她:像条蚂蝗,哪里水响往哪钻。而邻居却称她“救火队长”,果真,她到声止。我问何事,她嗔怪道:“你呀,一辈子大大咧咧!那媳妇哪天不涂脂抹粉?光买化妆品一年五六万!婆婆心疼,动了气:把这多钱花在屁股上,不值!就吵上了。”接着,她很有成就感地说:“老对老,话好唠:老姐妹呀,媳妇打扮漂亮,儿子喜欢,要不儿子跟别的女人好上了,家业蚀了,婚离了,人财两空!再说呢,家风用钱买不来,旁人说你家风坏,你哪有脸呀?三句话,搞定了!”她居然还用了时髦语言,我笑了。

女人最担心“刹那芳华隐,弹指红颜老”,不能不与脸上的沟沟坎坎,做旷日持久而又艰苦卓绝的斗争。有的对广告宣传坚信不移,不管什么化妆品,只要听说有防皱、抗皱、去皱之功能,价格再昂贵,也要买了试一试;有的节衣缩食,把省下的钱送给美容院,让美容师给妙手回春;有的注重营养摄入,让皱纹自然而然退避三舍;有的干脆不惜重金,做皱纹舒平手术,为自己找回失去青春……男人却不然,眼角额头没有那么几道不深不浅的皱纹,反而显得不成熟

忽接一视频电话,频上汉子大笑,脸四周布满皱纹,在皱纹中找到的,竟然也是有细而短皱纹的鼻尖。整张脸已经不是一张脸,像一朵花,一时认不出是谁。“我呀,QQ里的‘岁月不饶人’嘛!”“哦、哦”我才想起:多年前的晚自习,一矮个子男孩跑上讲台问我:“老师,什么叫‘岁月不饶人’啊?”我说:“就是岁月不放过任何一个人。”他越发懵了:“啊?难道是说,岁月要把人们都抓起来吗?”我笑出了声,惹得全班同学都抬头看。我慌忙捂住嘴,在纸上给他写了五个字:“时光催人老。”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回到座位上去了。当时我想,过几十年,他定会无师自通,知晓这个词组的确切含义的。如果当年好问的小子,此刻从照片中翩然走出,他也不一定认出就是自己,定然自叹:岁月果真不饶人!

老是不可抗拒的历史法则。杜甫只活了58岁,写了好些诗句一再称老。苏轼年方38岁,就“老夫聊发少年狂”,45岁便叹“早生华发”,“人生如梦”。而现在,七十今不稀,八十多来兮,九十不稀奇。我记得年轻时读《唐吉诃德》,笑得我昏天黑地,前仰后合。但如今闲读,想找回早年那种欢乐,竟不可得,顶多,莞尔一笑而已。唯有袁枚的“作字灯前点画粗,登楼渐渐要人扶。残牙好似聊城将,独守空城队却无”,倒是“老当知老”了。

昔日的“女才子”发来旧作:揽镜自细照,一道初起皱纹令人惊讶,我小心翼翼地问候:“你是路过这里吧?”皱纹不离开,也不搭话。过了几天,再讨好般地问它:“你是来旅游的吗?”皱纹不离开,也不搭话。我轻蔑一笑,高声大哗:“你以为我有那么天真,那么傻?我早知道,你既不是路过,也不是旅游,你是来定居的呀!”她是对时光易逝警示的淡定,是“未老知老”的先觉,坚信成熟比保持年轻更有魅力,不懈地用勤劳善良、聪明睿智,收获希冀的硕果!

街头一阵鞭炮声,送走一位官员。听说,这先生退休的第二天还去上班,走进办公室,见自己的座位已坐了人,才想起自己已退休,便回头急返。这样往返了月余,病倒了。医生说,患了胜似不治之症。住院好些时日,饭靠人喂,下巴围上毛巾托涕涎,终日无语。半年后的今天,终于以长眠的方式得到愉快的解脱。可叹:谁也难逃新陈代谢规律,谁也不可能风光永远

说来也怪,上班下班,忙忙碌碌大半生,退休了,卸下人生重负,衣食无所忧,功利无所求,再不用俯仰随人,理当轻松安然、从容大气。可偏偏“忧来无端”,好像“山中无岁月”,没处可去,无事可做,生出被社会抛弃般的莫名滋味,脸上的皱纹张扬到心灵,泛滥成灾,没救了。

吃着早餐,想去拜访一位同年。他是化腐朽为神奇的高手,老朽的桩,经他不倦的打理,叶是叶,朵是朵,令人惊羡不已。人说,享受清闲,就是享受兴趣。他乐此不疲,岂不在为心灵创新吗?不曾想,他先打来电话:“喂,说个悄悄话吧,我告诉你,昨晚我梦见在四牌路捡了个小情人呢!我作节日礼物送给你!”老伴听了,笑得喷饭。人有童心,一世年轻。

老当知老,知老则明,知老则安,知老则乐。

天高云淡。门前树上。知了歌声有些沙哑,是否也有了皱纹?它在尽情欢唱:知老,知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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