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县

作者: 张光进2017年03月10日来源: 陕西日报原创散文

站在院门前冬日午后的暖阳中放眼南望,秦岭北坡一坨坨的残清晰可见。心向往之的县城横卧在我和秦岭之间的塬下,眼望不见,而梦里常见。

上、下本是一个方位词,如塬上、塬下,进而说北上、南下,但不知自何时起却有了尊卑的含义。比如,到县城去,一定要说上县去,虽然明明知道县城是在塬下;到乡村去,却一定要说是下乡,尽管可能乡村如我所居在塬上。貌似城乡的方位差,其实暗含着上智下愚的意思。

经过无数次的哭闹使性,死缠硬磨,我终于兴奋地一路蹦跳跟着拉猪的架子车随父亲沿着土路上县去。好不容易到了传说中的地方,立住脚步,扑入眼帘的情景瞬间凝固成一脸的惊愕:望不到边的散乱的猪、马、牛、羊,川流拥挤交易的人群;狭窄的街道上,牛欢马叫猪嚎,恶臭熏天。梦里的县城,竟然是这般模样。失望之极,心中不免生出早知道县城是这样,打死都不来的念头。那时,其实还不知道去的是县上的猪娃市。卖了猪娃,即刻人困马乏地往回赶,父亲一路上叹息猪价不好,也不好卖。有熟人碰见了,苦中作乐,相互打趣:嘿!上县呢?也坐的11路。原来两条腿已走得僵硬如两根棍子了。一路挪动着麻木的双腿,一路默默的回想:真个跟老师说的一样,看景不如听景,乘兴而来,扫兴而归。

秋高了,玉米拔节,该追肥了。没有门路买化肥,也买不起,各家各户便用架子车装着橡皮袋子去县城边上的化肥厂拉氨水,即化肥的副产品,其氨含量聊胜于无,自然便宜到买得起。可怜的是要想从大圆铁罐里接灌出氨水,必须顶着呛得睁不开眼睛的氨水味,使出浑身力气,左冲右突,才可能硬挤到罐子跟前。待好不容易灌满了氨水,难缠的还在后头:要沿着县城东环城路将200公斤重的车拉上1000多米的长坡,然后才能拐上回村的路,再走10里土路回村。父亲弓着腰,在前面拉车,我帮着推车,沿坡之字形拐着走,一步一喘,三步一站,五步一歇,硬熬着将车拖上坡拖回村去。拖回了一料收成的希望,却又一次历经了绕城而过的失望。

真正看到县城全貌是上学几年后学校组织看电影。几乎一夜未眠的我们排队沿着石子公路走十多里到县电影院看电影,走街过巷,才知道县城大致真实的模样:比村里大得多,人多得多,热闹得多。总之,像爷爷讲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也才知道原来白天还能看电影,于是整天盼着学校组织看电影。朝鲜的《卖花姑娘》看了七八遍,不但一点都不觉得烦,反而觉得一遍比一遍有意思。更有意思的是,挤进电影院门时,故意将票拿反,检票后存根还在,又递出来再进一人,把省下的一张票卖一毛钱,熬到看完电影,疾跑到街上买一碗菠菜烩粉条,吞虎咽地吃喝的点滴不剩。腆着肚子想,还是县上好,不上县哪里知道菜竟然可以拿碗吃。吃饱喝足,顺着街道一顿瞎窜,正闭眼咂摸着供销社的点心味,偷偷地咽口水,隔壁又飘来饭店的异香。怪不得大人说县城害怕的很,去了就要花钱。看来,有再多的钱,怕吃都吃完了。

集合了,顺原路返回,一步三回头。走上半坡,回望县城:整齐的街道、厂房、高耸的烟囱历历在目。火车拖着白烟,呼啸着越城而过。静静地,没有人说话,但人人心里都升起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渴望:我要上城里去,做一个城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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