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门鸡香

作者: 刘羊2017年03月14日来源: 湖南日报情感散文

这天夜里,我在一股奇异的香味中醒来,恍惚之下,不知是梦是真。这时,妻子也醒了。深更半夜的,这是什么味道啊,她问。

“一定是在做榴莲炖鸡。”我肯定地回答。只有金黄剔透的榴莲在滚烫鸡汤的催发下,才会散发出如此清纯浓郁的芳香。在万籁俱寂的夜里,这种香气仿佛飘自天外,让人如临幻境。

这些年来,榴莲炖鸡一直是妈的拿手菜,也是我们家的保留菜品。

妈是六年前来长沙和我们一起生活的。起初,妈妈只能按乡里的习惯做一些简单家常菜。后来,看到我和妻子身体虚弱,便经常炖汤给我们喝,餐桌上日渐丰富起来,有了蒸排骨,有了红枣炖肚条,有了榴莲炖鸡。在所有的菜式中,以榴莲炖鸡火候最佳,色香味最好。

两年前,我因病住进医院。由于病情严重,治疗几经反复,半年时间内先后做了3次手术,数次在生死线上徘徊。因为我的病倒,家里忙成了一锅粥。很快,他们做了分工,妻子负责医院陪护,爸从老家赶来负责一日三餐,妈妈负责照顾小孩,岳父母负责鸡鸭鱼肉、新鲜果蔬的采送。弟弟妹妹们也加入护理小分队,轮流陪护,接力送餐。

在病去如抽丝的漫长日子里,最快意最难忘的事情莫过于用餐了。当弟妹们把沉甸甸的餐盒送来,在餐桌上一一打开,有炖猪脚,有红烧鲫鱼,有排骨玉米汤,有煮鸡蛋,有小炒莴笋丝,有青叶子菜,还有清蒸土鸡,小米南瓜粥,都是我的最爱。我把自己想象成被囚禁的王子,心满意足地享受这一切。

每天,主治医生不仅要多次观察我的生命体征,还要专门询问我的进餐情况。一次我说,这顿吃了六个蛋白,一份猪脚,医生说,还不够,还要多吃。有一天,我足足吃了一只整鸡、一条鱼、一份猪脚、十几个蛋白,还有青菜若干,让人看了目瞪口呆。医生则鼓励我和家人:能吃就好。

在人的免疫力几乎为零而又面临术后感染的时候,吃,就成了救命稻草。能吃,就能提升自身的免疫力,就能活。不能吃,就只能把自己交给来路不明的死神,任凭他随时把你带走。

那段日子,我居住的病房和数里之外的家里,天天都飘荡着猪脚的香气、小米南瓜粥的香气、煮鸡蛋的香气,这其中留存最久、辨识度最高的,是清蒸土鸡的香气。不知情的邻居在楼梯间碰到父母,有时会问:“你们家天天蒸鸡吃啊?蒸得好香。”父母回答:“是啊,孩子一直喜欢吃。”

农村长大的孩子,从小习惯了节衣缩食、粗茶淡饭的生活。记得小时候过生日,最大的福利就是吃上两个鸡蛋。过年过节才能吃上一顿肉,赶上杀鸡了,才能吃上一个鸡腿。有时家里来了客人,一只鸡不够大家吃,妈妈就事先跟我和妹妹讲,人多,不能剁鸡腿给你们了。我和妹妹很听话,从来不提过分的要求。

高三那年,学业压力大,每个月只能回一次家。每当我从县城回来,妈妈就要杀一只鸡为我改善生活。妈妈的手脚很快,三下两下就把鸡弄干净了,塞几根天麻到鸡肚里,在柴火灶上炖上一会儿,满屋子都是天麻和鸡肉的香气。那时我们家房子破旧,门窗遮挡不全,很远都能闻到家里的鸡香。邻居闻到鸡香,就知道我又放假回来了。等到炖得差不多了,妈妈把我从外面喊回来,塞给我一个大碗。“趁热,快把它吃了!”妈妈说。我留给妹妹一个鸡腿、两块鸡肉,塞给妈妈一对鸡脚,噙着眼泪把剩下的全部吃完。

19年前,我顺利考上大学,在父母期待的目光下离开故乡

15年前,我如愿留在省城工作,成为父母眼中有出息的孩子。

一年前,我终于摆脱疾病的困扰重新回到工作岗位,让父母倍感欣慰。

父母是峰山脚下的普通农民,大字不识几个,对山外的事情知之甚少,只知道从小教孩子好好读书、好好做人,对孩子上大学、奔前途、得病治病这样的事情尽管着急上心,却提不出任何意见。要考大学了,他们只知道搞好孩子的营养,定期炖鸡给孩子吃;孩子得病了,他们只知道吃鸡最补,想方设法让孩子多吃点,多攒点战胜疾病的体力。

一只土鸡,是乡里人待客的最高心意,也是父母给孩子最深的滋养。

如今,不管我走到哪里,出入何种场合,都不会被其他美食美味所诱惑。

只要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我就会闻到一股浓郁纯粹的香气,那是柴门鸡香的气味,是慈爱父母的气味,是人世间最美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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