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候鸟

作者: 李晓2017年03月22日来源: 农村大众原创散文

人山人海中,有一群人从火车站、汽车站、码头港口开始踏上回家的路。春运,这是我们国家一个最特殊的词汇。春运的汽笛,在腊月里鸣响,与乡村的炊烟、纵横的道路、眺望的目光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游子回家的巨大画卷,徐徐铺开。

他们,在黑压压的人群中一步一步移动,手里握着一张票,故乡的地图就是他们的心电图。在这个年关,故乡泥土里的根须,跨越高山大河,抵达到他们的双足下,心房中,相系相连。人群中,他们的眼神疲惫而焦灼,却又像手中燃起的烟头一样,霎那之间闪现热烈而喜悦的亮光。年初,他们一群一群地涌到这个城市里来,被称为农民工。到了年关,这群城市里的候鸟,又要一群一群地返回到故乡的山梁与丛林之中。候鸟们的鸣叫,只有回到真正的故乡,才会婉转悠扬。

我在千里之外,仿佛望见了堂叔在火车站的身影。堂叔一家三口,分别在温州的三个工厂打工。54岁的堂叔,有着一身硬骨头,还有着一身爆发力,在工地上当搬运工。53岁的婶子,凭着一手炊艺,在一家工厂的伙房做饭。29岁的堂弟,一个喜欢紧咬着厚嘴唇不吭声的男人,却喜欢唱流行歌曲,他在温州的一家酒吧跑堂。堂叔一家三口,在这个腊月,相扶相携,在人海声浪中踏上了回家的路。

堂叔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再换乘客车,满身风尘赶到了我所在的城市。

堂叔扛着一个装肥料的尼龙口袋,那里面,是他们一家的包裹。堂叔肩上的尼龙口袋,让我想起他们一家三口,在那个异乡城市里的艰辛求生,想起他们在那个城市里的飘浮。

我给堂叔倒了一杯水,他咕咕咕地一口喝下。堂叔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个存折,挺高兴:“侄儿,这一年,我和你婶,挣了二万三,都在这折子上,该好好过个年了!”

中午,堂叔执意要请我去吃饭。他喝了几两白酒,走路都有些踉跄了。在我家阳台上,堂叔一眼望见了故乡山梁的背影。他擦着湿润的眼角说:“侄儿,我得和你婶子马上回家。”

堂叔和婶子坐上了摩托三轮车,沿着一条刚刚硬化不久的乡村公路,突突突地回到乡下的老家去。在这个年关,我感到突然慌乱起来,也坐上一辆摩托车飞奔而去。

乡间公路两旁,杂草丛生,几乎淹没了路。堂叔一路感叹,村庄里的人都快走完了,没什么人气了啊。

没人气的村庄,在山脚下守着千年的寂静。堂叔回了家,便往黄桷那边的山丘上赶,山丘上是几位祖辈的坟。堂叔双腿跪下,重重地磕了几个头。随后,堂叔燃起一串鞭炮,他喃喃着对黄土下的亲人说:“我回来了,回来了……”

一连几天,堂叔便在山梁上走来走去,眼神与炊烟一同飘上了云端。他甚至去山林里砍了干枯的树丫,扎成柴捆背了回来,这已是他多年的习惯。在几户乡村人家里,有堂叔的几个长辈,他和婶子被一户一户请去吃饭喝酒,堂叔便用烟盒纸包上一百二百元的红包孝敬长辈。他给孩子们在城里买了礼物,买了他认为最好吃的糖果。

堂叔在村子里发出了开怀大笑。一个沉寂的村庄,在堂叔的笑声里,迎来了又一个新春。

相关文章

文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