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辗框

作者: 孙成凤2017年03月28日来源: 农村大众情感散文

村里一盘老碾,几百年了,辗谷子轧米,喂养了村上的几代人。有一天,石头婶正在辗米,那不知被多少人推过的枣木碾框,哐当一声散了架。看上去结实的枣木碾框落在地上,人们才发现框榫早沤透了,表皮光亮的木头当中虫子钻、雨水泡,烂得像经了霜的老丝瓜。

村上的规矩,公物谁毁谁赔。石头婶不怕花钱,可如今木匠难找啊。有人给她出主意,这些木头朽了,拿回家烧锅吧。咱村陈三的轧钢厂不是正红火着嘛,年节里还给乡敬老院捐款。你找找他,做个铁碾框,又经风又经雨,一百辈子也用不毁呀。

石头婶去了陈三的轧钢厂。那铁真多,圆的、三角的、扁的,堆成了好几个小山。一根胳膊粗的圆钢横在院子里,把石头婶绊了一跤。她摸摸这根圆钢,高兴地念叨道:“乖乖,做成碾框,一千辈子也推不毁哩。”

石头婶在车间里找到了陈三,就把做铁碾框的事说了。陈三说:“要说呢,这是个公物,我无偿做一个碾框也是应该的。可是,大家都知道碾框是你推毁的。我做了,收了你的钱,本村本邻的,你又这么大年纪了,我不忍心;不收你的钱,大家也会以为碾框是你赔偿的。哎,我左右都落不了好呀。”

石头婶说:“该多少钱就多少钱。我这就给你。”说着,她把一卷钱塞到陈三手里。

陈三又把钱塞给石头婶,为难地说:“这碾框我不能做,你另找别人吧……”说完,扭头就跑了。

石头婶郁郁而回,走在街上,遇见了两个端着筐子的邻居。一个说:“石头婶,俺去辗豆子呢,听说你去找陈三了,什么时候能把碾框修好啊?”另一个说:“他家那么大一个铁厂,财大气粗的,随便找几块铁不就把碾框给弄好了!”

石头婶被问得心里发慌,脸上热烘烘的直发烧,赶紧低着头走过去了。

村上的人相信石碾辗出的粮食香,有营养,放着好好的几台机械不用,就喜欢推碾子。急着辗米轧谷的人就找村长。村长便拧开扩音器,先是对着话筒吹了两口气,然后又咳嗽了一声,便喊道:“石头婶请注意!石头婶请注意了!请你按照损坏公物要赔偿的规矩,抓紧时间把碾框修好!”村长喝了点酒,情绪有点激动,就一连喊了三遍,确信高音喇叭把他的话传遍了村上的角角落落,石头婶一定听到了,就回头对围在门口的村民说:“行了行了,都去辗米吧。”

石头婶一连找了十遍陈三,把她的一双腿跑直了,脚上磨出好几个泡,陈三都不在厂子里。当她第十次从陈三轧钢厂走出来时,天上已经黑了,漫天的星星。石头婶看到每一个星星都像一张小小的嘴巴,张张阖阖,数落着她的不是。走到村里街上时,已是夜深人静。“吱呀——,吱呀——”突然,她听到老碾在响,就像每天夜里听到的那清晰而悦耳的推碾子的声音。于是,她的脚步变得轻盈起来,一溜小跑着,朝着老碾的方向奔去。她要看看,是谁帮她修好了碾框,又是哪一家还痴迷地辗着谷子或麦子?她要帮人家推上几圈碾子,看看新的碾框好不好用,结实不结实,能用几辈子人……

第二天一早,几位早起的女人端着新淘的麦子走向老碾,因为她们在夜里就听到碾子的“吱呀”声了。她们老远就欣喜地看到碾框真的修好了,还是那架红得发亮的枣木框,依旧是先前的样子,端端正正地套在青色的大理石辗磙子上,正等着她们去推呢。当她们高兴地走近时,都吓了一跳:石头婶手托背拱,一个沉重朽烂的枣木碾框冷冷地压在她的身上,浓重的露水把她和碾框都浸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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