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的变迁

作者: 赵福忠2017年04月13日来源: 邢台日报原创散文

在我们村的西边,有一个沙丘,占地百余亩,东高西低,高约两丈余。听村里的老年人说,很久以前,这里是一片长满荆棘和杂的乱坟岗,因处在风口上,风沙吹到这里就被杂树挡住,日积月累就形成了沙丘。沙丘上长满了酸枣树,到了春夏季节,沙丘上草木茂盛,远远望去,像一座绿色的岛屿横卧在村子的旁边。

在我幼年的记忆里,这沙丘充满了神秘色彩。很小的时候,就常听老人们说,这沙丘是村里的风水和命脉所在,沙丘上的一草一木、一土一石都是动不得的,谁要是动了,全村人就会遭殃。村里的人都很朴实,这样的传说一代代传下来,使得沙丘上的草木得以自然繁衍,为村子挡风遮沙。

沙丘是我们童年时的乐园。沙丘北面的缓坡上,生长着高大的杨树和洋槐树,树下被雨水冲刷得洁净的白沙地上,长满了嫩绿的小草。每到假日,我们一帮小朋友就结伴到沙丘上玩耍,逮“地出溜”(一种小蜥蜴),挖“沙沙佬”(沙狮)玩,刨“甜甜根”(坚草根)吃,采摘一些桑叶回家喂蚕宝宝,玩得很开心。夏季雨后的早上,拿上篮子,到沙丘缓坡上,在坚草的根部采坚草萼(应该是草菇),拿回家洗净沙土,炒来吃,比肉还香。沙丘伴随着村里一代代的孩子长大成人,同时也在每个人的记忆中留下了童年时的美好印象。

夏日的夜空,繁星点点,偶尔一颗流星划过天际,留下一道耀眼的光芒。夜幕下,黑黝黝的沙丘上不时有鬼火闪烁,显得更加神秘莫测。吃过晚饭,村里的男人们陆陆续续都到生产队记工分去了,家里的女人收拾完锅碗,搬上被褥,打发老人和孩子们上到房顶上纳凉歇息。孩子们躺在房顶上,眼望满天星斗,听着老人讲那些不知讲了多少遍的牛郎织女的传说以及那些关于沙丘的故事。

蛮荒岁月,洪水如猛兽。华北平原地势平坦,老百姓无处躲避洪水,一场山洪暴发,不知要夺去多少人的生命。我们村虽然也是地处平原,历史上也曾多次遭遇山洪冲击,但由于这沙丘的庇护,村里人有幸能够一次次躲过洪水灾害。夏秋季节,村里约定以铜锣为号,只要听到铜锣急敲,就说明洪水来临,村里人便扶老携幼跑到沙丘上躲避洪水。因为这沙丘多次救过全村人的性命,因此老百姓就对这沙丘敬若神明。

上世纪七十年代,村里响应上级号召,开展农业学大寨运动,将沙丘上的酸枣树嫁接改造成大枣树,沙丘周围又划出百余亩土地建立集体农场,种植果树套播棉花、花生等经济作物,进行科学种田实验。村里选派我们本家赵大爷负责沙丘上的枣树嫁接和管理工作。赵大爷责任心强,心灵手巧,每天肩扛一把铁锹,一把镢头,手拿一把果树剪,在沙丘上忙碌着。几年的工夫,沙丘上的大枣树就开始结枣了。

赵大爷像爱护自己孩子一样看护着沙丘上的每一棵枣树。每当大枣成熟的季节,他便起早贪黑、没明没夜地在沙丘上转悠,逮住了偷枣吃的孩子除了训斥外,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扣留孩子挎筐、镰刀等割草的工具让家长来领。家长看到孩子撅着嘴、空着手,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就知道准是到沙丘上偷枣吃了,便急忙找到赵大爷陪笑脸、说好话,把工具取回,又将那一腔无名之火全撒在孩子身上,鞋底、巴掌一顿臭揍。从此,孩子只要看到赵大爷在沙丘上转悠,就再也不敢偷枣吃了。有一次,我到村西割草,看到那沙丘上满树鲜红的大枣,忍不住就从树篱的破口处钻进去摘枣吃,不料被赵大爷逮了个正着。因为我们是本家,他没有像对待其他孩子那样没收我的工具,而是从衣兜里掏出一把大枣塞到我手里,严厉地说了一句:“以后别来了!”转身走了。我灰溜溜地逃了出来,再没有上沙丘摘过枣吃。

1978年的冬季,我参军离开了家乡,也告别了那被大覆盖的沙丘。三年后,当我回乡探亲再次看到沙丘时,我惊呆了——那原本树木葱笼的沙丘像被剃光了头发的脑壳一样露出了光秃秃的原形。后来我才知道,就在我当兵的这三年多时间里,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生产队解散了,没人给赵大爷记工分了,赵大爷忙着种自己的责任田,就再也无暇顾及沙丘上那些枣树了。到了秋季,枣子还没成熟就被孩子们摘光了。更有一些不自觉的村民打起了枣树的主意,今天刨一棵,明天丢两棵,沙丘上的枣树一天天见少。终于有一天,村里一声令下,全村人一起出动,嘁里喀嚓,把沙丘上那些剩余的枣树砍了个净光。

在枣树被砍的那天,赵大爷独自在沙丘上整整坐了一夜,第二天回到家里,一病不起,再也没有上过那令他留恋而又伤心的沙丘……又过了两年,当我探亲再次看到沙丘时,发现沙丘的东北角竟然缺了一大块——这几年农村改革开放,农民有了钱,盖房的多了,拉土垫宅基地将沙丘拉去了大约五分之一。我走近沙丘,看到沙丘的断面上沙子一层层地重叠,像古树的年轮一样记载了沙丘千百年形成的历史。那上面还挂满了酸枣树的根,像黑色的绳索从沙丘的顶部一直扎到地下深深的泥土中。我终于明白了这酸枣树生长在贫脊干旱的沙丘上而枝繁叶茂的原因,同时也更加理解了“根深叶茂”这句成语的深刻含意。

1995年春天,我回乡探亲去看那沙丘时,又一次被眼前的景况惊呆了——若大的沙丘竟然奇迹般地消失了!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麦田,麦浪翻滚,菜花飘香。似乎根本未曾有过沙丘。

时光荏苒,几年时间,若大的沙丘竟被一车车地拉平了。村里将平整好的土地承包给了个人,那个沙丘就成了村里人记忆中的往事

相关文章

文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