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细雨无眠

作者: 史雪坤2017年04月14日来源: 邢台日报情感散文

农历的九月初九是我们邻村一个很古老的庙会。

这个时间,也是红彤彤的柿子上市的季节。俗语说:“七打核桃八打梨,九月柿子红了皮。”我们这些八九岁的孩子都疯了似的急着往庙会里赶,目的就是想吃上这甜甜的柿子。

在三十多年前的那个时节,你就是争先着去赶庙会,家里也不会拿给你多少钱,给你个毛二八分的都算不错了,毕竟家里的“钱库”也不太充裕。

那年庙会,我没有给家里要钱买吃的,我最大的期望是能给我买件新秋衣。我的要求一出,父母一笑,欣然允诺,说:“在你姑姑家居住的奶奶想你了,正好穿上新秋衣可以去看她老人家了。”

我买了一件浅红色的秋衣,颜色很妖艳,父母看后笑着说:“跟个假姑娘似的。”我听后脸一下红了,红成了柿子皮。

姑姑家离我们家有十几里地的路程,我是独自骑自行车去的。

一进门,姑姑没说话,奶奶倒开口乐了:“这一头长长的头发,再配上这红艳艳的秋衣,小伙子一下变姑娘了。”奶奶说得没错,我平时经常留着长长的头发,不是我最爱,关健是我这头型没长好,就像坷垃缝儿里生长的地瓜,有些歪偏了。我羞得脸火辣辣地烫,一旁的姑姑只是抿嘴笑了笑,然后,把我叫到屋里递给我一个红红的大柿子。未等张口,浓浓的甜味便一下钻入了我的鼻孔,随后渗入了我的心肺。那次,我一连吃了五个柿子,奶奶见我还想吃,便阻拦说:“孩子家,别那么贪吃,吃多了会伤胃的。”到吃晚饭时,胃里不舒服,我不想吃饭了,奶奶说:“这都怪你一下吃的柿子太多,以后遇到爱吃的东西别太贪就好了。”天有些冷,我早早地拱进了被窝,奶奶便给我倒了一碗热水,然后从她那裤兜子里掏出一块儿半拉烧饼大小焙干了的猪肝儿,笑着递给我说:“这是我特意留给你的,都在我兜子里放了好几天了,可香哩,吃了吧!”那块儿猪肝儿我没有吃完,吃到一半时便想起了家中常年被疾病缠身的母亲,我把那一半儿背着奶奶偷偷藏了起来。记得清楚,回家后我把剩下的那块儿猪肝儿拿给了母亲吃,可母亲说什么也不吃,她说吃了会对她的病不好,其实我懂得,是母亲不舍得吃,最终还是打发给了我的胃。

第二天,我醒来后发现奶奶已经起床了。我要起,奶奶便阻拦说:“外面冷,又有霾,在被窝里呆着吧!”我没听奶奶的话,从被窝里爬起来,发现姑姑家不大的院落已被雾霾填得满满的。好顽强的雾霾,遮盖着大地一整天还不肯离去,直到天擦黑时,有了风的扫荡后,才心有不甘地散去了。吃了晚饭,我又拱进了被窝。在那个年代,既没电脑又没电视,要是街上再没场电影,或是再不做作业什么的,那吃了饭只有拱进被窝睡觉等天明了。我刚拱进被窝,奶奶告诉我,天开始飘雨了。我问:“你睡不?”奶奶说:“你先睡吧!我还有事。”我咋就那么好睡,睡梦中有人把我叫醒了,是急促而猛烈地叫,是姑姑。昏暗的油灯下,姑姑的眼神充满了慌乱,声音夹着悲切与沙哑:“快起来、快起来,你奶奶出事了……”我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怎读懂出事是啥意思,我睁着惺忪睡眼问:“奶奶出啥事了?”姑姑答:“你奶奶没气了。”这回懂了,我边穿衣服边哭着说:“我睡前奶奶还好好的,咋说没气就没气了呢?”姑姑边帮我穿衣服边说:“你奶奶去厕所时不小心被雨水滑倒了,晕了过去……”

那夜,是姑姑找人用一块门板把奶奶抬回我家的。

那是个漆黑的深夜,细雨绵绵不断的深秋夜。我们一行人貌似长征路上的红军战士急匆匆地赶往我家的路上。那时候的乡村没有柏油路,全是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的土路。

路上,一个汉子在前面提着防风的煤油灯,其他几个抬着我奶奶。在郊外的深夜,一个煤油灯的亮度跟一个萤火虫发出的光有啥两样?天又黑,又飘着雨,再加上水和泥调和的道路,几个抬我奶奶的汉子累得实在走不动了,就歇一歇停一停。

等把奶奶抬到我家时,天已经透亮了,可细雨依旧。

那几个抬奶奶的汉子不仅累坏了,全身都湿透了。不难懂得,他们身上不只是雨水还有冒出的汗水。可奶奶的身上连一点儿雨滴都没碰上,像置身于天外。原来奶奶身上盖着好几件雨衣。姑姑全身也湿透了,而我身上不但湿透了,还让泥巴裹得严严实实,简直成了活生生的泥塑。

那夜,细雨无眠,而奶奶,却与世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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