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看夕阳

“荣大叔，又盖新楼了？”

“唉，孩子盖新楼，咱这半死不活的，啥心也操不上了——”老头子下身瘫痪心烦，秀莲和儿媳每天太阳刚出来就将他收拾得利利索索，弄到门前的躺椅上。晒好柴禾喂完鸡，就和他坐在一起看院子里的小树已成荫，地里的庄稼出苗拔节，出村的水泥路上车水马龙……

大儿子山娃傻，讨不来媳妇，就把二儿子小山的闺女过继给他，免得他老来受恓惶。街坊邻居都夸她安排得好，家里为孙女盖婚房忙里忙外的，老头子常埋怨自己没用，秀莲吼他几句又哄得他有说有笑……

秀莲当姑娘时忽灵大眼，长辫齐腰，说话柔声细语的，迷倒后生一大片，怎么就和一个哼哼唧唧半天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醋瓶倒了也懒得扶的主儿定了亲呢？

结婚那天，他家的花车天没亮就赶来，迎亲的人在门前烤火等了半天，爹才开门说闺女要坐轿子。来人好话说尽还是打道回府卸了马车，抬回花轿。秀莲还是不依不饶地闹过中午才上了花轿。大婚之日，她不吃不喝抹了一天眼泪，亲友们这个酒席吃得难受，晚上两人吵闹，打架，闹洞房的人都悻悻走了，全家人一夜都没合眼……

女人这一辈子，不管你认命还是认理，结了婚就要居家过日子，可他身上毛病太多，秀莲的嗓门就越吼越大，他不着边幅出门就吼，他鼻涕树上、墙上乱抹也吼，太阳晒屁股他还睡懒觉，揭开被子，撕着耳朵吼。他恼羞成怒也不敢撒野。儿子山娃的出生，才为家里带来了久违的欢乐。可惜山娃先天弱智。那段时间，他像木头一样任凭她打，她骂，甚至趴在肩上咬……

直到他进山修路走失，社员们错把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抬回来，她才哭得死去活来。开完追悼会，公社书记带着米、面慰问孤儿寡母时，他却回来了，弄得大家啼笑皆非。从那以后，看不见他就到处找，找到了就骂。要他整天围着自己团团转，男人的棱角都转没了，转出了两鬓的白发，一脸的沧桑。别人笑话他，他居然厚着脸皮说：“怕老婆就怕老婆，只要老婆高兴！”

政策开放后，小山走南闯北盖大楼去了。他和她闲了也打工。全家人一分一厘地挣着，抠着。别人家建房，她家的高楼照样拔地而起，其中倾注了她多少心血呀！他总算说了句良心话：“娶了你，我这辈子撞了大运。”

少来夫妻老来伴，年轻时没好好过，老了，走不动了，就好好地和他做个伴。如今，孙子们都去了北京、上海打工，小山带着哥哥在村里盖房子，他俩领着养老金，乐得每天在门前晒晒太阳、说说话。以前吃的苦、受的罪都留在了以前。漫天彩霞辉映着秀莲两口子相依而坐、互相搀扶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