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近的时光

作者: 刘斌凌2017年04月27日来源: 衡阳日报情感散文

黄德华、张小波,李斌……那一年,这些真实的面容无比模糊的呈现在我的记忆中,落寞、孤独、倔强,紧咬的嘴唇、微皱的眉头,眼神里流露出的决绝、希望还有疼痛。我们从未真正看清过彼此的面容,却从没有比那一刻更深刻地走进彼此。

黑板右边的台历,一天天上翻,鲜红的数字一天天变小,离那个日子越来越近,然而也终归麻木。书页、试卷、习题……不断地做题,反复地练习,我仿佛看到自己在巨大的旷野里奔跑,微不足道的生命是这样的悲凉和寂静。

每过几天,班主任都会在墙上添一条标语。时光以一种不紧不慢的速度压迫过来,每一个日子按部就班,重复上演,凝固的空气让人窒息。那天晚上,漫长的晚自习里,我透过窗外深浓的夜色凝视自己仓促局促的感情和即将面临的叵测命运,心生悲凉。如果考不上,我就去打工。我想起文科无比坚定的眼神和近乎绝望的语调,在那一段茂盛的荒凉里,以让人无可回避的姿态,散发出刺骨的意味。

每一个人,都在坚持,都在扛。

这些模糊的往事,总会在不期而至的记忆里变得惊心的真实,一如皮肤之下的血在隐隐脉动。十年了,2006年的那个夏天,我总能看到一个与自己十分相似的陌生人,在沉默如风的日子里,一页一页翻过书纸,一笔一划记下笔记,在让人窒息的框架中、黑暗如谜的迷宫里左突右冲,我无法确定在那些张皇四顾的日子,我曾怎样触摸我的内心,以及繁杂的思想,它们总在我猝然怅望的回顾中有一种别致的伤。

上课、练习、月考、讲评……,在一堆堆耀武扬威的习题和试卷的缝隙间,我们生活的这一角落,无比喧嚣,也无比遥远。我们彼此,无可逃遁。

每次翻书的瞬间,我都能感受到子云微弱颤抖的目光,他神情严肃,轮廓分明,带着拘谨的笑容,瘦削的背影在散淡的光线下有一种让人心疼的伤感。“什么时候才可以结束这样的日子?”在数学课最昏昏欲睡的时候,他突然递过来一张纸,我看着他近乎透明的脸,满是善良忧郁的痕迹,一种说不出的声音从我的胸腔深处出发,阳光中有轻微的灰粒浮游,一种强烈地忧伤弥漫过来,仿佛触到某个隐忍的伤口,疼痛不已。我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那天吃晚饭的时候,红霞遍天,万里无云。我看见小波站在操场中央,入定一般,一轮巨大的太阳在他的面前缓缓下沉,景色壮丽而残酷,他的脸庞笼罩在一片神圣的红光里,我伸出手遮挡夕阳刺入眼睛的光线,瞬间看到条条明暗相间的幻象,如同时光流逝。我想,这青春与世间任何一段青春无异,那些朝生暮死的悲喜,转瞬即逝地燃烧在茫茫命途。

那天一起回家,我突然感到我们彼此无比孤独,我们正沿着相反的方向逆光而行,他的背影成为我长久回望中挥之不去的印象,一起一伏,以惯有的,孩子的姿态。我们彼此,终将无法相遇,尽管彼此曾靠得那么近。

那段时间总是在黄昏降临,在反复迫近的时光深处靠近身体,昏暗的灯亮了,又渐次黯了下去,晚自习回到家,气氛一如既往的沉默,关上书房的门,一个人在黑暗的房间里踱步,头脑因为疲倦而无法集中精力,杂念像丝絮一样剪不断理还乱,破碎的时光,凌乱的人事在胸腔反复溅出,总是要过了很久才慢慢平息,然后打开台灯,望着窗外的无边寂静,撑着深不可测的夜,写下无可倾诉的话。

临近高考的那个夏天,在我生命里留下一溜狭长而落寞的影子,在影子的深处,伴随着无声的呐喊,总有一些已经再也看不到了的面孔偶尔闪烁起来,背景空阔而遥远,掠过记忆之河,溅起点滴面孔迅速融进那片夜色中,就像碎了的玻璃划开我的心。那天历史课的时候,闷热的天气骤变,黑色的云层压下来,天边是惨白的亮,随后雷雨交加,我望着窗外硕大的雨滴,突然有一种想在大雨中痛快淋漓奔跑的欲望。我看见后面的小波,他望着窗外的雨点,一手托着腮,眼神晶亮。下课的时候,他突然拉着我的手冲下楼去,跑进大雨中,天色无尽灰暗,雨滴沿着他刀砍斧削般的面孔下滑,浑身湿透,每一丝碎发都伏贴地黏在额头。他在操场上跑了许久,张开双臂站定,这个姿态无比绝望,在我的记忆中刻骨铭心的蓬勃生长着。此后,这个记忆中的白衣少年总在我的雨季过来,他跌跌撞撞的脚步撞破了孤独,划破了寂静,痛苦仿佛也被一刀一刀分裂。

我们如此艰难地跋涉在虚无之境,而高考已经非常迫近。那段日子,我彻夜失眠,虚无的杂念像野草般疯长,夜色带着天然的质感渗透进身体,我躺在床上仿佛被困在河流上的一艘小船里,颠簸、不适,以及漫长的绝望和挣扎。每个晚上,我听见母亲起床并走过来,我闭上眼睛装作沉睡,我能够感到母亲轻轻抚摸我的脸,为我拉好被子,她起身回主卧室,我却每每忍不住钻进被窝里痛哭,从她轻微略有些沙哑的声音里,我看到了操劳,以及衰老。

母亲的安抚让我感到一种切实的存在,就像我能触手可及那华实蔽野的田野。我打开台灯,翻出史铁生的散文,零碎地牵扯起我记忆中不曾有过的体验,一种细微的温暖以不可预见的方式从脚底上行漫延,笃定淡然的文字间是见惯沧桑变迁,冷暖沉浮的睿智,就像一束麦穗、一缕阳光、一枚花瓣,鲜明饱和,充满生命的迹象,在我漫长的夜里深深印刻,是一种无法被证明的感恩。那些爱与被爱就像生命的遗传基因,总让我不可遏止的泪水盈眶。

日光灯在那些夜里密密麻麻地盛开,拥挤的寂寞,热闹的沉默,潜沉在我漫长而狭窄的生命体验中,在浑浊的光线中,每个人的笔在试卷上沙沙地写着,一种异常清晰的感觉涌上我的心头,微弱到近乎绝望的希望从遥远未来若隐若现的闪烁着,我们被灯光点亮,却依然沐浴在夜色里。

小波终于消失在仲夏夜晚的深处,背影被无限拉长,他终于独自傲然地离开。猝不及防。在以后的许多日子里,我一个人行走在回家的路上,总能看到他的背影,他修长的身体如同矢车菊,桀骜不驯的样子,脆弱而稀疏的目光有一种说不出的淡然,他终于要自己找一条出路,出路之外的出路。我看不清他的脸,却能遥遥相望他内心的落寞感伤

而我,别无可去。每一天都是新的出发。

夏天的时光,更近了。

相关文章

文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