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玻璃瓦

作者: 刘宏伟2017年05月03日来源: 邢台日报情感散文

玻璃瓦,明亮地盖在头顶,只那么小小的一片,就盖过了满屋顶砖瓦的风头。白天投下一柱白花花的阳光,夜晚洒落满屋清亮的星辉;晴天是一方天窗,看蓝天白云,雨天就成了倒悬的小河,漫过童年快乐忧伤

按乡俗,年关前,除了打扬尘外,还得捡瓦,用新瓦替换掉屋顶上漏水和破损的瓦片,做一次彻底的翻新。一摞一摞的新瓦排在屋后的阳沟上,纯净的青灰色,散发着阵阵烧制的烟火气息,那是父亲从几公里外的瓦厂挑来的。

每到捡瓦的时候,父亲总是早早地把一块棉麻的毛巾搓洗干净后系在腰间,再用一个塑料水壶装满清凉凉的井水,然后搭好楼梯,和前来帮忙的乡邻一道爬上屋顶。他们从房顶最上面的瓦翎开始,倒着把瓦片一匹一匹地取下,用扫把清理掉上面的泥土和枝后,又重新盖上。遇到破损的,就用新瓦换上。而我最关心的,还是房顶上的玻璃瓦。

每间房屋的房顶中部,都有一匹玻璃瓦,用来增加房间里的光照,据说更早前是用透明塑料布。每当清理到玻璃瓦的时候,父亲总是很小心,母亲要积攒一个月的鸡蛋才能换来一匹玻璃瓦。父亲用早已准备好的塑料壶里的井水把玻璃瓦淋湿,然后取下腰间的棉麻毛巾,仔细地擦拭起来。

玻璃瓦上的沙子、泥土很容易就被清洗掉了,残留在上面的水垢却很难除掉,每到这时,父亲总是叫着我的小名,让我从池塘里抓一把淤泥递给他,父亲把淤泥涂在玻璃瓦上,用手使劲地在上面反复擦拭,几分钟后,当父亲再次用水冲洗玻璃瓦后,原本昏嘟嘟雾蒙蒙的玻璃瓦立即焕然一新,跟新买来时一样明亮了。父亲总爱用双手举着擦拭过的玻璃瓦在眼前照一照,直到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后,再用棉麻毛巾把玻璃瓦擦干,重新装在房顶上。

每次父亲清理完房顶的玻璃瓦后,我就会迫不及待地跑到房里,关上房门,看阳光从刚刚擦拭透亮的玻璃瓦上照进屋子里,形成一个白亮亮的光柱,有时垂直,有时歪斜,但都能十分清楚地看清光柱中的漂浮物,烟尘一般翻滚来去。我总爱站到光柱里,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正从黑暗中走出来的全身发光的天使,一抬头,太阳在玻璃瓦后光芒万丈。家养的小黑狗也爱凑热闹,跟着我跑到光柱里,摇着尾巴冲我汪汪直叫,我装着懒得搭理它时,它便索性躺在光柱下打滚……直到我照着它的背脊踢上一脚,它才像得到什么奖赏似的快乐地跑开。

童年的记忆里,每天睡前和清晨醒来看见的,都是高悬在房顶的那匹玻璃瓦,用一抹黛青的夜色把我带入梦境,又用一缕天光把我从沉睡中唤醒。在买不起时钟和手表的岁月,玻璃瓦的明暗还是农人们晚睡早起的号角。也是催促儿时的我不得不起床上学的最后通牒,我时常在父母焦急的喊叫声中醒来:“天哪,还在睡啊?太阳都晒到屁股上了……”睁开朦胧的睡眼一瞧,可不,明晃晃的阳光正透过玻璃瓦照在床头。

玻璃瓦的光亮,除了温暖,也饱含忧伤。

那是记事以来最炎热的一个夏季,我正在教室里上自习,教书的婶娘突然来找我,让我赶紧回家一趟,奶奶刚刚去世了……几十里的山路是如何走过的,我已经不记得了,惟一清楚记得的是,当我带着满身泥土和划伤赶回家时,一口黑漆漆的棺木正停放在堂屋中央。

我发疯似地推开厚重的棺木盖,慈祥的奶奶正安详地躺在里面,银白的月光洒在她那张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上,轻烟般飘忽。顺着月光的方向,一根银白色的光柱一直延伸到房顶的玻璃瓦,还有玻璃瓦后那片深邃的夜色……难道这就是通向天堂的路?奶奶在眼前,可奶奶再也听不见小孙子撕心裂肺的呼唤了……从此,我再也不站到玻璃瓦下的光柱里去了,每当我抬头看见屋顶白亮亮的玻璃瓦时,眼里就多了种颜色,原来再光亮的地方,也会有忧伤。

玻璃瓦,童年的玻璃瓦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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