蠹鱼不是鱼

作者: 王亚2017年06月23日来源: 郴州日报原创散文

蠹鱼不是鱼,是小虫子,躲在书柜衣橱里哼哧哼哧地啃,不消一年半载大衣就被打了个小眼儿,书也缺了个小角。据说蠹鱼古称“嬛”,大约因为啃衣吃书而形制似鱼,又名衣鱼、书鱼。可我偏生与它斗了经年也始终没见过真容,它像得道高人,仙履无迹。《酉阳杂俎》里有证曰:“蠹鱼三食神仙字,则化为此物,名曰脉望。”说的是蠹鱼如果三次吃到“神仙”二字,就会化为神,名为“脉望”。

又或者它是真有仙范,以书为食不比餐风饮露更得仙道?你再看那饱学之士,几个不是飘飘若仙?这样看来蠹鱼和学士几可划等号了。清人赵翼有一首《蠹鱼》,写他与蠹鱼“争书”形象:“归里间无事,仍寻乱帙繁。蠹鱼走相告,此老又来翻。”书中蠹鱼纷乱奔窜,惊呼:“快跑,这老儿又来翻书了!”可不是划上等号了?

读书人是乐于自称“蠹鱼”的,寄身在书里只啃着神仙字,清风习习焚香趺坐,小窗偃卧月影到床,一日日滑着过去。人间事,不过冷了向火困了眠。有书作枕,便是神仙。

我总不敢称蠹鱼,整日混迹俗世无法以书作枕,啃过的也是有限几本。日前爱读苏轼尺牍,便有人夸爱学习,我回:“这是玩儿呢。”读书真真是为好玩,如今日子过得匆忙,便在匆忙之余找些好玩,比如你爱运动他好赌,都一样的玩。几壁书橱壅塞了,床头几上随手触,要的就是随性。

读书哪有那样高深,需弄个神龛供起来?有朋友说读书要系统,从当代读到民国、元明清、唐宋魏晋……秦汉、春秋战国,得往回里读,也有说中国小说读不得,小说还是西方好,还有强调读书必得做笔记,书不能折角,读完后还得跟新书一样,非得名着不读,当代人的书根本不能读,家里藏书得以万计才行……哎呀,总之规矩一大堆,大约这才是真爱书,真蠹鱼。我不是蠹鱼,也不藏书,不读的书坚决不买,还因为总没算清楚,若有几万册藏书,终我后半生还能不能读完?读不完岂不是要抱憾终身?买了书居然读不完,得算人生最大遗憾了吧?至少我是这么想,为防此类遗憾,坚决不做藏书家。读多少就买多少,买了必须读完,此为人生准则。我读书也从不正襟危坐,但凡能躺着靠着绝不坐直了,手边还搁支笔,读得高兴了便抓起笔作旁注,以为自己是脂砚斋呢。躺着靠着有一大好处,读困了把书一扔直接就睡,书折角了还是摊开变形了,睡死过去谁还管呢!

至于其他禁忌我更没有,管他古代现代国内国外,我的原则只俩字——好玩。可以将鲁迅王小波冯唐韩寒拉到一起,也可能搬了《逍遥游》、《山海经》、《琅嬛文集》排排坐来慢慢啃,金庸、古龙、现在叫庆山的安妮宝贝、张悦然,还有那谁谁谁都读。今天读老苏,明天或许就张宗子了,后天也可能《三侠五义》、《卡夫卡》,或者同时读王世襄张充和周作人。笑起来人仰马翻,在人群里读伤心了也不管不顾泪眼潸然。还是两个字,好玩。无论读谁,总能对照着找出自己的毛病,愈读愈凛然生出更多敬畏来,后脑勺凉嗖嗖的,似乎总有人虎着个脸在身后督着我向前。

我总仍旧做不了蠹鱼,啃的书太少。谁可作蠹鱼?陆游呀,“吾生如蠹鱼……一生守断简”;赵翼呀,他都与真蠹鱼争食呢;张岱呀,心心念念的便是“琅嬛福地”里住着,读遍洞府中好书;知堂老人呀,一部《知堂书话》道尽多少蠹鱼心……我认得的师长里亦有许多,钟叔河先生、聂鑫森先生……他们都点燃一盏读书灯呢!佛法有偈云,千年暗室,一灯即明。书便是灯。

虽说读书人都愿做蠹鱼,真蠹鱼还是挺讨人厌的。于是人们便翻了黄历来找曝书日,好歹选中了六月六,叫“天贶节”,专门晒蠹鱼。东晋有个叫郝隆的,在曝书这日并不晒书,只袒胸露腹自个儿在太阳底下晒着,人家问干嘛,他自拍拍肚子道:“晒书呢!”这是魏晋风度,真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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