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红 雪花白

作者: 文猛2017年07月10日来源: 贵州民族报情感散文

1986年秋天,我师范学校毕业,—张薄薄的分配通知书引领着我来到大巴山深处的枫木村小学。青瓦白墙的学校以火红的枫叶为背景,就像贴在一挂宏大的红毯上。在这美丽的红毯上,在学校五个年级三十九个学生的笑容中,我开始了人生的首秀。

学校就我一名老师,远离家乡的凄凉,远离父母孤单,尤其是从没有煮过饭的我将面对未来漫长的生活,让我悲哀地哭了。村长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笑嘻嘻地把我的伙食安排在一个叫候金的家中,他家就在学校后边。

我的到来,让候金家感觉很有面子。他妻子忙来忙去,端茶煮蛋,很是热情。她妻子生得标致俏丽,特别是那一对酒窝窝分外动人。而候金脑袋圆,身子圆,仿佛是把一个小圆球装在一个大圆球上,再配上两根罗圈腿,同他妻子站在一起很不协调。后来村长告诉我,候金的妻子原是地主家的女儿,候金是战场上复员的军人,在那个注重家庭成分的年代,让地主家的女儿与光荣军人结合,达到高扯低填的效果,也让侯金妻子的地主家庭罩在军人光环下得到些保护。

侯金家待我非常好,特别是他妻子不时上我这儿来讨点花膏、花露水、问一些不认识的字之类,让我很难为情,也隐隐有些担心。临别时女友给了我一个信封,里面装着清热解痛片,和她厚厚的一摞照片,要求我头疼脑热时候服用,还叮嘱我千万别因耐不住寂寞干傻事。

有次候金领着我上山逮野兔,收获之余我对他说:

“候金,你老婆想学点文化,干脆我给你些书在家中学,不然经常到学校来,会有人说闲话的!”

“嘿嘿,这有啥呢,嫂子喜欢你咧!”

我说候金你咋说这话,别人咬舌怎么办?候金说女人就像猎枪,你玩我玩都一样,才不像你们城里人,多见多怪的。

我自然是不能再多见多怪啦,大家依然平静、和睦地生活着。但每次谈到生儿育女的事情,候金总长叹说:

“哎,山里再歪的竹子也会长出正笋子,怎么到我这儿就不行,我这种不好,瞧我那儿子同我一般五大三粗,今后上哪儿找媳妇呀?”

大哥咋这么说呢,瞧你那小子聪明得很咧!”

“别损我啦,嘿,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你这么漂亮,你今后生的孩子不知会有多么漂亮!”

候金妻也接过话来,“是呀,这方圆几百里,你看上哪个姑娘,嫂子去给你说,早点生个儿子让我们饱饱眼福。”

我尴尬极了,这以后再不敢谈及生儿育女的事,而他们却很感兴趣,经常说起这个话题,还说哪山哪沟有请美男子入村接种的新鲜事,结果那村里的男孩女孩全漂亮,全聪明。我当然不敢论及什么优生法、遗传学之类,只是嗯嗯哈哈地应和。

有天吃晚饭时候,候金居然开起一个天大的玩笑。

“嘿,文老师,要是人家请你,你干不?”

“天哪!候大哥亏你说得出口,我是人,不是脚猪!”

“嘿嘿,孩子他再去整些好菜来,我们好好喝,我只是说说好玩!喝酒喝酒!”

撇去寂寞孤独茫然这些烦心的事,山里的日子其实过得挺快,秋播刚完,一场雪下来,小麦就进入冬眠期,因为大山大雪,山里学校的寒假就比其他地方要早。放假的前一天,村长给我送来一块腊肉,说山里人没有什么拿得出手,就当是大家的一点心意。还说晚上在侯金家提前给我过年,一定要多喝几碗酒啊。

漫天飞雪,山野一片雪白。我取了电筒和木棍走出学校去候金家吃饭,发现门前的石板路干干净净的,居然没有雪,我知道这一定是侯金刚扫干净的。侯金家的饭还没有好,火炉上的大鼎罐炖着肉,侯金的妻子还在灶台上忙着。我很想给侯金的儿子辅导一下寒假作业,但听说他儿子到外婆家去啦,见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又回学校拉起二胡。直到天黑,候金妻才来叫我,她脆生生地叫我吃饭,叫后却没有等我一块,飞快地跑了。

在候金家,候金神采飞扬地劝我多吃多喝,说他和村长约好今晚去狩野 猪。我们正喝到兴奋处,门外村长叫候金来了,他取下猎枪,叫妻子一定要多劝我喝几碗酒,他今晚不回家啦!

候金妻开始坐在候金的位置上劝我喝酒。不知是肉香还是酒香,不知是孤苦还是无聊,我居然毫无顾忌地喝酒吃肉,再喝一碗酒我就感觉自己已不是立体而是一张平面。候金妻不知什么时候只穿上一件火红的衬衣,在煤油灯光中显得十分娇美。她扶住我又给我敬了—碗酒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后,一股汗味酒味扑鼻而来,揉了揉眼睛一看,发现我竟睡在候金夫妇的大木床上,再仔细—看,我魂儿差点骇掉了:候金妻穿着那件火红的衬衣正睡在我的旁边……

第二天,飘了一夜的雪停了,温暖的太阳,洁白的大地,袅袅的炊烟,我架好画板想记录这一切,我一下看到了学校下边侯金家的炊烟,昨晚曾经空白的记忆一下滚烫起来,心中的羞愧让我不敢面对眼前这洁白的山野。

我收拾好行李准备去找村长告别,候金却笑容满面地走进学校,满脸喜色地说:“谢谢你了,文老师,你是好人,我姓候的永世不忘你的深恩,今天就不走啦,昨天晚上我们打了一只山鸡,中午吃山鸡炖香菌。”

候金走后,我扑在床上痛哭,懊悔万分,我不敢再见那美丽的酒窝那火红的衬衣那清脆的笑声。我给村长撒谎说自己考上了成人大学,开春就要去读书,只好让村里请代课教师啦。村长什么都没有说,帮我背上行李,说送我下山……

如今一晃三十年过去了,那山,那屋,那人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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