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蟒村的女人

作者: 巨英2017年07月14日来源: 贵州民族报短篇散文

白蟒塬地处关中,从宁夏六盘山东麓远道而来的泾河在塬下轻轻地划过一个弧线,向东直奔渭河而去,仿佛一个要去奔赴情郎约会的女人。白蟒塬,据说是当年女娲娘娘补天时,常伴在她身边的神物,女娲娘娘功德圆满之后,便将它遗弃在了渭河北岸。气愤不过的白蟒欲和娘娘斗法,被娘娘命刘邦斩首,尸体变成了现在的白蟒塬。白蟒塬常日里看起来平淡无奇,一旦到了冬天,大铺天盖地,白蟒塬村的女人们一大清早打开大门,便会惊见河对面,卧着一条巨大的白蟒,蛇尾朝西,蛇头朝东,仿佛随时要张开血盆大口吃人一般。男人们却说,白蟒塬是男人们的神,因为它的样子就像蓄势待发的男根,正是因为有了它,白蟒塬村的男人们才有着有如神助的能量,将白蟒塬村的女人们收拾得服服帖帖。也正因为如此,白蟒塬村的女人们,也有了许多不能与人诉说的故事。

朱梅一直觉得自己中了邪。

清清白白的姑娘,嫁给了王家老四。王老四憨厚老实,种地是一把好手,朱梅因为上过高中,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乡村,俨然才女,被请入学校教书,也算文人。

小两口一个种地,一个教书,日子平平静静,不料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却如惊天响雷。

当婴儿呱呱坠地,接生婆大惊失色,大喊一声后夺门而逃。

朱梅撑着产后虚弱的身体,看了一眼婴儿,顿时晕死过去。

王老四不明就里,从门外闯入,看见婴儿,忽然嚎啕大哭。

当天夜里,朱梅生了个妖怪的说法不胫而走,在白蟒村传了个遍。人们纷纷议论,但就算是王老四和朱梅的亲戚,也不敢妄自上门,担心一不小心,被猪八戒之类的妖怪吃了去。小孩子们听来觉得刺激,跃跃欲试,准备结伴去看,却被家人强关在家里。

直到过了两天,村里以大胆着称的葫芦娃,听到王老四家传出微弱的啼哭声,这才壮着胆子敲门进去。

王老四提着一个篮子,用一方绣花的丝巾盖着,正准备出门。看见葫芦娃,说:“你能帮忙不?”

葫芦娃吃了王老四家的荷包蛋,提着篮子准备去村头的坟地埋孩子。

王老四说:“麻烦你了。”

葫芦娃说:“不麻烦,下次有这事再叫我。”

葫芦娃把话说完自知失言,但又不知道如何补救,看到王老四戚戚的神情,只好赶紧提着死孩子一路奔到坟场。

葫芦娃挖了个坑,准备把死孩子放进去,他揭开丝巾,却发现孩子不是躺在里面的,而是后脑勺朝天趴着,孩子有手有脚,脑袋上的头发又黑又密,穿着一身红花的棉袄棉裤,看起来和葫芦娃埋过的死婴没什么两样。

葫芦娃心想:“这孩子不是很正常吗?怎么说是妖怪?接生婆肯定是年纪大了,眼睛不好。”

葫芦娃把孩子抱出来,正面放进了挖好的坑里,就在他看到孩子脸的那一刻,葫芦娃差点叫出声来。

因为那个孩子,没有,脸!

是的,没有脸!

葫芦娃胡乱用土把孩子盖住,夺路而逃,跑回家里,吐出了四个荷包蛋 之后,就晕倒在炕上,高烧三天三夜。醒来之后,从此再也不吃鸡蛋,不敢从王老四家门口经路过。

月子之后,朱梅去学校上课,孩子们看见她,一哄而散,冲出教室,躲到了厕所里,一个都叫不出来。

朱梅去找校长,校长嗫嚅着说:“要不然,朱老师,你就先休息吧。”

王老二嫁女儿,王老四和朱梅去帮忙。王老二把两口子挡在门口:“帮忙的人够了,要不然你俩回去吧。”

连对门看着朱梅长大的姨婆,都给门楹上挂了一面镜子,插上桃木棒。

王老四和朱梅心里难受,两人无处可去,就在炕上折腾。“咱弄出来正常孩子给他们瞧瞧!”王老四恨恨地说,恨恨地把朱梅翻来覆去。

第二年,朱梅又生下一个儿子。没有四肢。

对面姨婆家,换了个更大的镜子。

第三年,朱梅再生下一个孩子,倒是什么都有,只是,没大脑,不会哭不会闹不会吃不会喝,生下来没几分钟就归西了。

朱梅每一年都生一个孩子,这些孩子无一列外都是男孩,却无一例外都是怪胎。

姨婆家直接弃房而去,搬家了。

王老四去请花池渡的神婆,神婆看了他一眼,说:“等一下。”就起身离开,然后翻家里的后墙跑了。

王老四和朱梅的家,成了孤岛,他们不跟村里人来往,村里人也绕着他家院子走。

直到有一天,王老四家里传出了一声婴儿的啼哭。不久后,朱梅抱出一个女婴,女婴有着又黑又大的眼睛,白雪般的皮肤,小胳膊腿像莲藕一样。又过了一年,女婴开始满地奔跑,牙牙学语,和村里其他的孩子没有任何区别。

这个叫哲哲的女孩在学校受尽歧视,因为她的哥哥们,没有人愿意和她同桌。但哲哲却极有天赋,一路念到城里的大学,分配到政府部门工作,在省城医院找了个医生男友。

两人准备结婚,回到白蟒村,村人看见哲哲就躲避关门,哲哲也不跟任何一个村人打招呼。男友十分不解。哲哲哭着说了九个哥哥的事情,也哭诉了这些年来村人的冷眼和歧视。男友问:“你妈是不是O型血?”哲哲惊讶地问:“你咋知道?”

当王老四听说他们的九个怪胎,只是因为血型引起的溶血儿,只需要孕期喝中药,或者通过B超鉴定生女孩就可以避免时,顿时一口鲜血喷出几丈远,倒在了款待准女婿的饭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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