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月亮

作者: 连谏2017年07月15日来源: 贵州民族报情感散文

要写月亮时,我突然伤感,回首城里的岁月,我竟不记得月亮。尽管,我进城28年的光阴里,看过无数次的月亮,可印象里,城里的月光竟是如此萧索,萧索到没能在记忆中留下一团哪怕是模糊的光影。

很多年前,我曾坐在松软的田埂上,赤着的脚丫,插在松软的黑土里,仰头,看一团月亮,在高天上,明黄明黄里有青黛色的山脉和桂花。想象月亮是个透明的空心球体,嫦娥抱着小白兔透过透明的壳子张望着外面,或者我们。

想象中的吴刚,我是不喜欢的,因传说他为寂寞故,在月亮里片刻也不停歇地砍着桂花树。他因寂寞而狰狞,所以,嫦娥从不跟他说话,于是,他周而复始地被寂寞惩罚。

我最喜欢中秋时节的月亮,巨大而明黄,透着微微的红,像出嫁的姑娘,脸上匀开了薄薄的一层胭脂,从村东的林稍缓缓升起……

中秋是大节,提前半个月,就闻到了节日的味道,用麻黄纸包得四四方方的月饼,顶上覆一块巴掌大小的四方红纸,上面印着月亮以及嫦娥等等的图案,用捻得极细的纸绳捆得整整齐齐,还有两透明玻璃瓶白酒,像两枚手榴弹似的,也结结实实地捆扎在一起,被父亲挂在自行车把上,这是去有男性长辈的家,如果是去女性长辈家,那两瓶白酒就会换成两包白糖……

每年,看着父亲把香喷喷的月饼逐一往亲戚朋友家送,我心里有个自己,都眼泪汪汪的,那么好吃的月饼呀,都去了别人的家。等到中秋节晚上,我们每个孩子能分到手的,通常是四分之一个月饼,能分到二分之一个,我们就要欢呼雀跃了。至于分到一整个月饼,是连想都不敢想的奢侈事。

我们家的中秋夜,常常是孩子们小心翼翼地托了月饼,一点一点地吃着,仿佛一口吞下,就是牛嚼牡丹、就是暴殄天物……旁边的父亲,通常是不吃月饼的,托了一茶缸茉莉花茶,给我们讲古、讲月亮;母亲在灶房或是院子的某个角落,无声无息地忙,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仿佛永远都在劳作,好像这个世界上有她永远也干不完的活。

中秋节晚上,父亲总会给我们讲吴刚和嫦娥的故事,早已约定俗成的民间传说,仿佛在父亲的记忆里沉睡了一年后,又长出了新的枝丫,让我们年年听得饶有趣味……然后,也习惯了,父亲讲着讲着,起身走了,不是故意卖关子,也不是不想讲给我们听了,而是房后堂叔叔家又起战火了,隔着两趟房子,都能听到他们家三个大人咒骂声起,然后是肉体噼里啪啦地往一起击打的声音……父亲给他们调停战争去了……

至今,我也不知堂叔叔家为什么每到中秋夜,就会战事骤起。

只觉得这样的撕打,就算不能目睹,隔空听着,都会让我惊慌失措。乡下生活平淡而寂寥,街坊邻居之间,很容易因为鸡毛蒜皮骤起纠纷,打成一团或是怎样,引得四周邻人纷纷围观。但我的母亲不让,不管是吵架打架还是死人出殡,母亲从不允许我们去围观做看客。母亲没多少文化,但在她拙朴的念想里,发生这样的事,大约已是人生之不幸了,他人的围观,是耻辱的倍增,管不了要去围观的别人,但至少要管住我自己。所以,这打小给我竖立了一个观念,在不幸面前,做瞧热闹的看客,是可耻的。至今,我不知到底对不对,但都已潜移默化成了我的人生守则。

很多时候,我会想,阳光抚育了万物的生命,而月光孕育了万物的性情。写到这里时,想城里的月亮为什么不肯在我记忆里停留?不外是,故乡的月亮里,有故事,而城里的故事,月光无法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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