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羊女和她的羊

作者: 高丽君2017年07月15日来源: 贵州民族报短篇散文

沿山逆行,绕过几十个急弯,八九个山头,五六处村落,二三座土桥。有人说,“快看那里”。车子停住了。

近山环立,中间只有一棵,在锅底样的盆地里挺拔身姿。树是普通的槐,孤零零一颗,在西海固,这样大的树很少。人们似乎从不知晓它在其他季节时的姿容,甚至,它于何时被何人栽下,于喧闹生活的人来说,都不值得关注。

人们下了车四处乱走。山里,植物们尚在地里自在地老着,熟着。齐人深的荒草,在初冬的天里匍匐满地,踩上去软绵绵,宣告曾经的葳蕤和茂盛。

峰回路转,树下坐着一个人。

穿红衣,正红的那种,夕阳下发出耀眼的光,如一团篝火,围着绿头巾,炫目极了。一大群羊散在山坡上吃草,仿佛棉花团团,低头,不闻周边风吹草动。黑色小羊卧在身边,她闭着眼,靠着树干,身子微摇微晃,跟着手机大声唱秦腔。

见这么多人站在拐弯处,女人忙站起来,吆喝了一声。羊们惊奇地抬头,侧耳听,慌忙聚拢。有几只迟疑不决,继续观望,她迅即大喊,它们跳跃着赶过来,是围着母亲的一群孩子。

“山里羊羔好吃,真正的绿色天然,买一只?”大家点头赞同。有人上前搭话,“一只多少钱?”

她没表态,细瞅那群羊,温柔看过去,一只一只。

精瘦的司机有些不耐,“放羊的,卖不卖总有句话嘛”,他已经逡巡了好几遍羊群,顺手掏出皮夹子。

“卖”。好半天,她吐出一个字。

司机眼睛冒光,赶紧上前讨价还价,很快就谈妥了。众人跟随,七手八脚地抓出来,找绳子捆了四蹄,抛在一旁。羊躺在地上,咩咩地叫。不远处,羊群乱了阵,几只转过来转过去,响亮喷鼻,大声叫唤。

“那只碎黑羔呢?给我抓过来”。瘦男子喘口气问。

“这只我不买”。

“为啥?”

“还小,太嫩。再说它看着呢,总不能当着娘的面买羔子吧”。女子恨恨地,不知是恨自己还是恨买羊的人。

“真是的,羊知道个啥,你放羊养羊就是为了卖的呀。大羊价钱给得高,小羊我们更要给足价,赶紧抓”。司机走上前,跃跃欲试。

羊群呼啦啦退后几步。“绿头巾”闪在面前,张开双臂,“我说了我不卖这羔子”。

“我们又不是抢,卖还是不卖?不卖的话,大羊我也不要了”,男人也大声嚷。

“不买算了。你咋知道羊妈妈不知道,它比你精灵。”她边说,边向前走一步。

大家连忙劝,“和气生财,你们好好说”。瘦司机更生气了,“你这女人,卖个羊还说道多,无非是想多要几个钱嘛。要不,多给你五十”。

“都说了不卖了,谁养的孩儿谁心疼。要不是我男人有病住院,这大羊我也舍不得卖。我最疼那碎黑羔子了……”随即走过去,跪在地上,三下两下撕扯开绑大羊的绳子。羊挣扎了几下爬起来,抖抖身子,一溜烟跑回羊群。

女人吆喝了一声,羊群慢慢向前挪动。从我们面前经过,脸上毫无表情,羊和人均低头走向远处,亦像在找寻什么。

附近,一小股旋风凝成细绳子,陀螺般绕着,扶摇直上。群山,大道,小路,树和羊群,还有带状成片的柠条,都安安静静。山坡也是。一阵梆子声远远传来声响:穆斯林开始礼拜了。

“如果我们知道自己就是两只绵羊,

正走在去屠宰的路上,

我会哭泣,你也会哭泣,

在这浮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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