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大佛寺

作者: 杨献平2017年07月17日来源: 贵州民族报原创散文

张掖的大佛寺我不是第一次去,也肯定不会是最后一次。

它躲在市区中心,一排仿古或者古代遗留的房子看起来崭新,经过几家卖工艺品的商店。门前街道很窄,栽着一行倒垂的柳。我1997年看到过。5年过去了,它们还没有长高。大佛寺的大门上的对联有点意思:“睡十年睡百年睡千年长睡不醒,问十问问百问问千问长问不明”。我和妻子站在看了半天,我觉得第一句太直白了,没味,改成“睡十年睡百年睡前年似睡非睡”比较好。

走到里面,一下子就安静了许多。寺庙把车辆、人、物体的声音,都扔在了外面。

迈过高高的门槛,对面就是大佛睡卧的大殿了。之间的距离很短,地上铺着一些青色花纹的石头,两边有几棵松树,很小,还没有同行的小姑娘寇子高。树外一片草坪,上面落着一些灰尘、枯叶和白色的垃圾。

大殿正中是卧佛的身子,前面是香炉,一根根粗大或细小的柏香,青烟袅袅,直冲殿梁。

卧佛巨大,头颅、身体和双脚,叠放整齐。长长的身子,长长的眉毛长长的眼睛,嘴唇自然紧闭,一脸的坦然和微笑。手掌和脚掌上的莲花有点抽象,颜色也稍微黯淡。

还是静。

静得可以听到灰尘刮耳。

而外面。

城市这东西,包裹身体也包裹灵魂,灰尘是它的面孔,欲望是它的叫喊。而大佛寺异常安静,旧了的建筑:飞檐玲珑,低纵的屋脊上镶嵌着姿势各异的飞龙。雕花的木头已经发白,但没有腐朽。冬青、松树、槐树和小片的草坪,青色的花纹石头在游人脚下发出响声。

跨过高高的门槛,正中的香炉,青色的柏烟缭绕不止。

巨大的卧佛横亘在陈旧的大殿。

那么一具巨大的身躯,在尘土和木头之间侧卧,信仰被时间流传。在正面,我看见他酣睡的安然,而在侧面,他墨汁的眼珠,穿透的光芒,似乎把我看穿。两边墙壁上的罗汉面目各异,我从他们面前走过,内心惊惧,两腿有些发软。我转了一圈,看见一尊和自己相象的罗汉:凝重的前额,嘴巴一边悬挂着一丝微笑,尤其是他的眼睛,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可以把我看见,甚至看透。

卧佛背后,是西游记最初故事的壁画,依稀的图画在风中逐渐淡化,看不真切的场景里面:清水、绿树和悬崖,匆匆而行的四个人在路上张望,在岩石上歇息……对面的游客被导游牵引,在别人的解说中不断点头。他们仰起面孔,看着我看过的那些。

出大殿,卧佛没有看我一眼。从左面绕到后院,又看见一座庙宇,藏经的地方,里面挂着、摆着元、清皇帝、本地旧时文人和京都官要的书画、奏章、圣旨、文书等。发黄的纸张,清晰的文字,从轻松或者凝重的笔画里面,我似乎也看到了书写者的手指和容貌。

岳武穆“还我河山”,似乎一颗张扬和含血的内心,最初的凌厉和最终的落俗,过程在它们之间。“河”字的流动实质上是一种暗中的消失和改变。而陈列几面诏书上的文字,则是一色工整的小楷,它们大都出自书生之手,经由太监之口。

现在,它们都安静了。

大佛以及经卷,古旧的事物,灵性、杰出或者腐朽,都交给了光阴,书写、宣读和背诵者只剩下名字,肉身和灵魂走得太远。任由后来的我和他们看,产生些感受,并且说些什么。

返回前殿,在院子里面。我又看见了巨大的卧佛,体态雍容的大佛,千年的酣睡,时刻的醒,让我觉出了内心的一些温暖和寒冷。

还没出大门,市声就又蜂拥而来,轰鸣、嗡嘤,不可一世。

我看见对面的青色柳树,一棵一棵,静止不动,叶子沉重。

相关文章

文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