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墙蓑笠

作者: 龙珍锋2017年07月17日来源: 贵州民族报原创散文

这一墙蓑笠是我在做田野工作时发现的,它们和山寨的吊脚楼一样成了山寨的标志。

山寨的人很有根的意识,有些人也远走他乡或是移居他处,但仍在山寨里留守一份乡情,于是山寨里出现了古民居,出现了古道,还有古歌。

那点恋旧的情怀让他们什么东西都想留着,占空间的一副门或是记录时间的一把镰刀,他们都留着,于是出现了一墙子的蓑笠。蓑笠都已面似目非,笠的油纸破落,露着一架白骨,蓑的扎绳松散,棕片在风中不停的荡秋千。岁月的风蚀,改变了它们的色彩,泛白或许就是山寨的记忆,殊不知它们是从《诗经·小雅·无羊》中的“尔牧来思,何蓑何笠”里走来,是从张志和《渔父》中的“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不顺归”里走来,在数千年的岁月中,他一直跟着耕牛,一直跟着农夫,是农夫的影子,是耕牛的脚印。

这些叠印的脚步,叠印的影子,叠印着岁月的印痕。记忆中,蓑象形鱼鳞,笠象形蘑菇,他们像婴儿裹体的襁褓,像妈手上的雨伞,也像久旱的甘霖,坚强的给农民伯伯们遮风避雨,以弘毅宽厚给江上的渔者送暖趋寒,随着主人披荆斩棘,随着主人乘风破浪,风雨来雨里去,出入山林,进出野地,穿梭于田畴之间。

我的童年与它们有关,那个年代,每家有蓑,每家有笠,谷雨芒种时节,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直要延续到梅雨时。期间,田畴上涌动的耕农不断,每人一顶斗笠一匹蓑衣,从村口连到村尾。纵横交错的田埂间,村姑们都撑得像一把花伞,农夫们则张得像一张弓,满弦的弓。

小孩子在这农忙季节,是一种累赘,很多家庭都把小孩寄归婆家,由老人照顾。老农们赶节像赶火,到处听见吆喝声,赶牛的,催促妇人送饭的,怒斥小孩的……我可能是山寨里最后享受蓑笠滋味的人,在那白天雨晚上凉或晚上雨白天阳的三四月,气温总是变化无常,我家唯一的那匹蓑衣是我的专利,母亲总让它背在我身上,那像盾片一样厚实的蓑衣够重,被雨淋湿半面浸雨的蓑衣更重,细小的棕索把我的双肩勒得酸痛,但在那云雨不常的季节,它却像母亲柔软的双手给我拭去了肌肤的寒意。

后来,塑料纸出现了,并且普及了山村,再后来革制雨衣、雨鞋出现,也普及了山村,蓑衣与斗笠就像那沉重的龟壳,沉入水底,成了舞台下的守幕人。笠的过份舒张,蓑的机械,不可收缩不可折叠注定了它们的命运,田畴的风姿卓韵最终让给年轻的皮革与皮具们。

我没想到,栉比鳞次的村舍民居深处,居然还留有一墙泛白的蓑笠。这些年来,山寨出现了大变化,砖房替代木房,或是砖木结构混合的新式农家小院,鸡埘、猪圈、牛棚,都是新式的砖木结构,他们都有成了山寨的旗帜,成了山寨的突围标兵。电视普及了,通讯设备普及了,通村公路让每一个家庭都坐在了大街边,即便偏远的那个角落,女孩们双手一插腰就能扮出某个明星象,某个男生一捏鼻厚重的鼻音有点像刘欢的歌声。到处流光溢彩的都是时代的色调,整个村寨都飘逸出、涣散出多元的文化气息。

人们在变,但变不了农民的根。街头巷尾的笑容,田畴林间的歌声,依然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憨厚与爽朗、依然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朴实与纯洁。

洋房改变了吊脚村庄的姿态,网络拉近了村庄与世界的距离,服饰改变了村庄的色彩,山山水水,林林总总却留下了村庄的厚实,就像那墙蓑笠,虽破落散乱,但筋骨犹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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