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在路上

转场就是搬家，从一个呆久的地方搬到一个新鲜的地方，水草食料就会丰裕一些。我在书上多次读到过，羊群转场是声势浩大的，人骑着马，马赶着羊，骆驼驮着家当，狗在前面引路，牛在后面压阵，最后面是保持距离、隐密跟踪的狼。这样一支形态各异、性情复杂的队伍，几十里、几百里地走动着，却保持了步调一致，像是一个严格训练出来的征战军团。

我在西北生活多年，虽能见到羊，但多是豢养的家羊，心里一直向往羊群转场的浩荡场面。有一次，我和战友阿黄去北疆执行一项任务，我们从乌鲁木齐坐长途夜班车赶到恰库尔图，接洽单位没时间陪同，就给了一台越野车，因为我们要赶到二百公里外的可可托海中蒙边境。

四野荒漠，少人少车，车开了个把小时，才看到石山和山谷，特别险峻，过了山口，一路平缓直下。路的前方出现一个大湖，一面是高山倒映，湖水异常幽青，一面是缓坡连湖，秋草泛黄，静美一片。看着这么宁静开阔的地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周围没人居住，也没有种植农作物，公路上很久才经过一辆车。我们就停车下来照相，安心欣赏这片偶遇的风景，美景带不走，就留影回去慢慢回味吧！

就在按下快门、照了几张相的功夫，湖前头的山坡上忽然扬起一阵黄色的尘烟，有什么东西往我们这边滚滚而来。我和阿黄立即警觉起来，遇到什么东西了，有没有威胁，两人嘀咕会不会是海市蜃楼，大漠里面常会出现这种自然光影，可眼前的烟团尘雾映射的又是什么呢？会不会是野马群，读过周涛的《巩乃斯的马》，眼前大有他笔下描绘的万马奔腾的气势，可这地方怎会有马群，一路干旱，沙丘遍布，马群逐水草而活的啊！

狐疑之际，突然有吆喝声传来，仔细听，是人的声音，好像在驱赶什么东西。这荒凉的地方真的有人，除了我们两个穿越荒漠的游侠？

过了一会，翻滚的尘团从坡上下得更快了，简直像一泓黄色的水，从高处往低处漫过来，还伴随着一声声咩咩的叫声。我听出来了，这是羊叫的声音。水漫金山，翻滚过来的是羊群。

是羊，这地方还有羊！尘团般的羊群从山上挪移过来，阵势众广，像是在蠕动，漫起的尘土扬在空中，越升越高，把一片天都遮住了。看这气势，千军万马，跃跃欲试，好像要奔往战场去冲锋陷阵，谁也不肯示弱。

当然，一只羊走不出这种气势，十只、百只、千只成群，以细小的蹄子，踏响了大地交响曲，天地一片雄浑。

这莫非就是传谈中的羊群转场吧，时至秋天了，很有可能是他们长途跋涉，寻找新的草场。我们还是往前走吧，得走到前方的山岗上，不然会被滚滚泄来的洪流淹没掉。

我们驱车到了山脚，前面的羊群开始漫过公路，向湖畔撒腿奔去。它们明显是渴了，好不容易遇到一湖清水，步子跑得更快了，沙土尘雾，卷起厚厚的一团。

此刻是午后三点的样子，明亮的阳光照射过来，穿透了尘团，在羊背上间或泛起一道道金色的光芒。羊群朝前快速移动，好像一支庞大的航队要驶向前方的深蓝。前方羊只到得湖边，嘎然而止，低头饮水，后面的向前拥着，但是它们尽力压制着阵脚，不把前面的羊群挤下水去。喝够了水的羊只，向湖畔一侧走去，给后面的羊腾开了地方。

我们站在山岗上，看着前方羊群有条不紊地轮流饮水，而后面逶迤的羊群从车旁往山坡下慢慢移动，把我们抛在一片灰尘中。许久，才看到羊群后面有几个人骑着马，马背两边挂着大包，从装束上看，他们是哈萨克族人。

我们傻傻地观看了近一个小时，直到最后一只羊从坡下走过，有个骑马的人不时回望我们，他心里可能想，这两个人傻傻地看什么呢，这么大的灰尘。也许，彼此的眼里都是一种惊艳的风景。

我们下了山岗继续赶路，迎面的山坡上又有黄色的尘团往前移动着，几乎看不到羊只，各种吆喝声从尘烟中穿透而来，叫人止不住兴叹，这一路尽是壮美的画廊，而且配着悦耳的画外音。

到了阿勒泰，我向战友阿孟说起路遇羊群转场的壮观气势。阿孟问我，是不是羊群在下坡、遮天蔽日的场景。我说，是啊，太震撼人了，展现了原生态的生命力量。阿孟说，季节变换，羊群不断转场，冰雪天气，也义无反顾；羊群喜欢走偏僻的下坡路，尽量避免狼和其它动物的干扰，路虽险峻，但羊蹄子用足了劲，走得铿锵，而在平坦的地方，不需用那么大的劲，反而没那个气势了。羊群也不恋旧地，草枯草荣，它们不停地寻找春天和绿色，一路留下了小生命的倔强和壮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