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作者: 陈思婷2017年07月27日来源: 西安日报亲情散文

1956年,奶奶十三岁。那一年她的父亲去世,刚刚以全校第二名考入初中的奶奶毅然辍了学。从此,纺线、织布、做农活成为她日复一日的功课。为了让家里唯一的弟弟上学,奶奶带着两个妹妹起早贪黑努力挣工分维持家用。

1966年,奶奶二十三岁。那时她已经嫁给爷爷三年,成为两个孩子的母亲。三年前,媒人在说媒时对爷爷的父亲说,这家姑娘很好,不但念过书,干活儿更是一把好手,只是家底薄些。爷爷的父亲说,那有什么要紧,人好就好嘛。于是奶奶就成了爷爷的妻子

1976年,奶奶三十三岁。那年唐山地震,鲁西北震感强烈。奶奶发觉地震后立即摇醒二姑,抱着熟睡的爸匆忙逃出房屋。出门时被门框砸中了头部,至今在头上还有一道 浅浅的凹痕。而数十年之后奶奶再回忆那一段日子,只笑着说,好险,差一点就砸到你爸爸了。

1986年,奶奶四十三岁。大姑和二姑都已经有了工作,爸爸和小姑也分别在高中和初中就读。姑姑们挣得了工资要给奶奶花,奶奶执意不要。姑姑要给奶奶过生日,奶奶笑笑说,不老不少的,过什么生日。等几天小平(父亲的小名)生日了,你们姊妹几个倒是好好热闹热闹吧。

1996年,奶奶五十三岁。这一年年初她做了婆婆。奶奶对这个媳妇满意得不得了,一见人就要炫耀:媳妇是大学生,还是个老师,有文化啊!妈嫁过来时带来了大批的书,都放在书房里,奶奶隔三差五就要到书房去转一转。妈妈看见了就对奶奶说,妈,您要看哪本我给您找,奶奶脸上却突然露出羞惭的神色,说,你们上过大学的人就是好,能看这么多书,像我这样只上过小学的,哪里能看什么书嘞。

1998年的年底,奶奶做了奶奶。当把我从医院抱回来的那一天,家里养的一海棠居然开花了。奶奶欣喜地说,估计海棠知道家里添的是朵花,也把花开了来凑热闹。后来父母工作忙,从此,我的衣食住行都由奶奶亲自照拂。从一件一件的小衣裳,一张一张的精致剪纸,到一道一道的精细饭菜,一事一事的周到安排,俱是由奶奶操劳打算。

2006年,奶奶六十三岁。那时我上三年级,奶奶和爷爷天天接我上下学,有时在路上遇见熟人,问,这是小平的姑娘吗?奶奶的脸上立即多了几分骄傲的神色,大声说,是啊,孙女!已经三年级了,学习又好,经常是全校前十名!孩子妈聪明,孩子争气!

2016年,奶奶七十三岁。我已经来到陕西上了一年大学。一周往家里打几次电话,多半是打给奶奶的。在电话里奶奶总是说,身体好,吃的也多,睡得也安稳,天天高兴得很,让我放心,却从来不说自己天天看着日历数着日子盼着我回来。

四月份回家,奶奶执意要塞钱给我,我说不用,爸妈给的有钱呢。奶奶说,他们是他们的,我的是我的。又说,给你一次就少一次了,也不知道还能给你几次钱。我捏着一沓钱,眼泪就下来了。

昨天晚上和奶奶打电话,我说,奶奶,老师让我们写一篇写人的文章,我写你好不好呀?奶奶在那边的声音刚要欢喜,却又紧张起来,连说不行不行,你把一个只上过小学的老太太写成文章拿给大学里的老师看,一定要遭笑话的。我笑着说,没关系的,老师不会笑话。奶奶这才放心,欢喜得像个小孩子似的回头对爷爷说,老头子你听,孙女要把我写进文章里了……

我挂掉电话背靠着墙,眼泪又一次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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