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篾凉席

作者: 柯贤会2017年09月22日来源: 安康日报社亲情散文

我家有一块父亲编织的篾凉席,密密麻麻写满父亲的故事。

父亲并不是篾匠,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但是父亲硬是凭着勤奋和执著,自学编织牛笼嘴、笊篱子、筛子、笼子和凉席,成为半侉子“篾匠”。

那时我人小不懂事,总觉得父亲的手艺不好,编的牛笼嘴不好看,让我在放牛的小伙伴面前没有面子,多次怪父亲编的牛笼嘴“丑死了!”父亲说:“我手艺虽然不好,但是多门手艺多条路啊!”他还是默默利用夏天的中午和天黑休息时间做他的篾匠活,我常常看到父亲那带着老茧的双手被篾割破鲜血长流,但他仍然坚持做着篾活。

后来我才知道,我们家里那时人口多,我和弟弟妹妹又要上学,家里开支大,父亲负担重,即使父亲和母亲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修理地球”,也难以保障全家七口大家庭的生活,也没有办法供养我们兄妹三人上学,妹妹上到小学二年级就没钱上了,为了节省请篾匠的工钱,父亲逼着自己学篾活。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的编织的最多的还是凉席,一块又一块的凉席犹如变戏法般从他手中飞出,我们也享受到了父亲给的“福利”,夏天躺在凉席上面凉快舒服冬天在凉席上铺上被子隔风暖和,编的多了,家里用的基本够了,父亲还给邻居送一些,邻居们都说父亲“是个好人”。

父亲最早编篾器用的是山坡里的野 竹子,竹细膘薄篾窄不好编,后来生产队从外地运来了好多优良品种的竹子,让群众满山满地的栽种,土地承包到户的时候,父亲就挑了两块有竹子的地,别人都怕竹子占了地荒了庄稼,纷纷挖掉,而父亲却细心呵护,留出空地让竹子生长,竹子一年比一年长得好发的快,几年以后就茂盛成了大片的绿竹林,我们想这下父亲做篾活再也不用钻到山坡刺架里面砍竹子受苦啦,心里暗自替父亲高兴。

那时家里还是很穷的,我们大多数时候吃不饱饭,父亲经常胃痛。有时候疼痛的躺在床上不停翻滚,好像有万把尖刀在父亲的胸口绞动,听着父亲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看着父亲不停淌落的冷汗,我们悄悄落下痛苦和无助的泪水,心里默默让他快点好起来,我们离不开他!但是父亲仍然舍不得钱给自己治病,常常是硬扛着,拖上几天实在没有办法了,才请附近的赤脚医生看一下,病情稍微缓解,父亲又在他的田地里披挂上阵了,又利用空闲时间编织篾器,看着父亲为了我们急得满头白发,累得成了一张弯弓,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让他不再劳苦受累,不再为了省钱编织篾器,让家人早点过上好日子。

现实并不是天随人愿。1994年寒假,我依然跟往常一样高高兴兴回家过年,一进家门就看见父亲又病倒在了床上,此时他已面容蜡黄,枯瘦如柴,说话有气无力。看见我回来,父亲什么话也没说,拉着我的手,豆大的泪珠顺着父亲的眼眶滚落出来,他哭我也哭,全家人都哭了。过了一会,父亲用他那微弱的近乎听不清的声音说:“席子!席子!”我们当时听不懂父亲的意思,看了看席子下面也没有什么,以为父亲舍不得他的席子。

就在那年正月初九,父亲留下无尽的不舍,匆匆走完了他短暂的四十七年人生路。此时,寒风从竹林呼啸而过,发出声声悲鸣,好像在为父亲送行。

后来我们弟兄都在城里居住了,老家的房子就用一把锁子锁上,我们平时忙工作忙生活,只能在过年清明去给父亲送点纸钱,让他在那个世界有钱用不受苦。有一年回去祭奠,我们顺便打开老家房屋看看,突然就看到了父亲生前编织的一块新凉席还静静地卷缩在睡房的楼上,好像在等待我们的到来。我知道这也许是父亲留给我们的宝贵“祖产”,当我取下来的时候,发现席子里面有个用手绢包了一层又一层的东西,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纸条和八十元钱,纸条上写的是“孩子学费”,那一刻,我的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父亲到了生命的尽头还舍不得花钱看病,而是要留下我们的学费,他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父亲,此刻,我明白了父亲说“席子!席子”的含义。这时我又一次看见那两块大竹林,它们已经蓬勃旺盛成了大片的林荫,肥大的竹子可以编织各种篾器,可是离两块竹林不到一里路的父亲却静静地躺在那里,再也不能编织篾器了。

我曾想,如果父亲不去世,他现在已经是一位年满七旬的老头,也许他还在农村老家生活,但我们一定不会让他那么辛苦;也许他还在编织篾器,但我们一定不会让他那么操劳;也许他还会粗茶淡饭,但是我们一定会让他吃饱穿好;也许他还会有病在身,但是我们一定会全力救治;也许他不会与我们天天相守,但是我们会忙里偷闲给他打个电话:"爸,身体好吗?"

只是可惜生活中从来没有那么多也许,只有父亲编就的那床凉席依然真实的躺在我的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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