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泪的牛

作者: 苹实2017年09月22日来源: 安康日报社短篇散文

当香喷喷的牛排端上餐桌时,赵先生照例将它转到洪海生面前:“洪总,趁热,您先尝一块。”

洪海生微笑着将转桌 轻轻一转:“我不吃牛肉的,你们用,你们用。”

“这牛肉是进口的。据说都是两岁以内的子牛,肉挺鲜嫩呢。”赵先生解释道。

“我不是那意思。是我从小就不吃——我给大家说个故事吧。你们听了,就明白了。”

洪海生挟了块鱼头,慢慢嚼着,慢慢说道。

“小时候我家里很穷,五岁以前就吃过猪肉和鸡肉。五岁半的时候,村里准备杀一头牛过年,我父亲很高兴,这是多大的福利!我就跟着父亲去看杀牛。到了杀牛场上,你们猜猜,我看到了什么?

洪海生收起了微笑,声音很慢很沉:

“你们一定会说看到了准备杀牛的人,还有准备走向屠场的牛——我却不是,我看到的是我们熟悉的那条老黄牛正浑身颤抖,眼里流着大颗大颗的泪——它的四蹄被结结实实地绑着,只要小伙子们一使劲,它就会轰然倒地。

“我忽然觉得心里一阵揪心的刺痛,这牛在村里十几年了,犁田、犁地、推磨,攒下的牛粪又上到秧田藕田,最后了却要这样的待它。我再也看不下去,就怏怏地回了家。

“过年那天,一盆熟牛肉端上桌子时,我怎么也不敢动筷子。知道原因后,说我心太软,恐怕将来长大了跟人打交道要吃亏。

赵先生等一干人七嘴八舌道:“我们都知道洪总是大好人,跟洪总做生意,从来不吃亏,不料洪总从小心里就这么善——今后跟洪总打交道,我们多挣一分昧心钱也没良心!”

“言重了,言重了。大家快吃菜,吃菜。我的故事还没完呢。”洪海生复道。

大家静了下来,一齐望着他。

“高中毕业那年,考上大学没钱上,砸锅卖铁?铁值几个钱?幸亏我父亲早有存心,我上初中时,他就用一头肥猪换了一头小牛,小牛一身纯黑,六年多时间里,我天天牵它到田边路边吃草,天天背着背笼割草喂它,冬天为它铺干草,夏天为它清除寄生虫,洗得干干净净光光滑滑的。只要我一唤‘小黑子’,它就停了吃草看着我,只要说声‘小黑子回家’,它就四蹄如风跑到我前面,直奔屋场。

“说到这儿,大家肯定明白,这条牛是我父亲为我上大学准备的——嗨,大家怎么不动筷子?别光听我说话,把‘五脏庙’的事儿忘了。

记得卖牛那天,‘小黑子’好像有预感似的,喂它再鲜嫩的草,不吃;喂它香油饼水,不喝;牵它出圈,不出。头向里,尾巴垂着,一动不动。

“我进去一看,‘小黑子’正默默流泪,那么大一张脸颊,全湿了——我抱着它的头,放声大哭起来。”

说到这里,洪海生声音低沉了下去,当年的情景,似乎又回到了眼前。

“我不是故意装善,也不是有意扫大家的兴。我不吃牛肉跟赵先生无关,也跟大家无关,全都是跟我个人的经历相关,这个心结,怕是永远也解不了的。”

赵先生问道:“洪总,那牛卖了?”

“卖了。我父亲卖的。卖到哪里,卖给了谁,我问过,但我父亲不说,他怕我伤心,怕我不顾远近去寻找——说来也有些可笑,我后来努力学习的动力,竟是因为我喂的‘小黑子’。”

桌上的牛排已经凉了,却很少有人动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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