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十万散榆钱

夜月一钩凉蕙帐，春风十万散榆钱。

在我老家，每年三四月间，一场春雨过后，老榆树枝端朦胧的绿意间，便萌动出一个个褐红色的小苞芽，似发胀的豆粒、如欲爆的米花。之后的日子里，随了风儿的挑逗，那颗颗“豆粒”就如同爆米花般粒粒爆开了。一片片圆圆的花瓣嫩嫩的、绿绿的，一嘟噜一嘟噜挤满枝头，像极了万贯钱串挂满全树——那便是榆钱。

榆树是较为常见的树木。它不仅耐寒、耐旱，而且耐瘠薄。乡间房前屋后、田野溪畔、坡跟路边、沟沟坎坎，无论土地多么贫瘠，环境多么恶劣，随处都可以看到它的身影。在乡间，榆树多古老苍劲，虬曲横斜，一如饱经沧桑的贫苦汉子。守着生而得之的土地，一生一世默默无闻，与世无争，随遇而安。

榆钱，榆树的种子，片状，中间鼓鼓的，边缘薄薄的，嫩绿扁圆，一分钱大小。因其酷似古时麻钱（次于制钱的小铜钱），故而我老家的乡亲们都叫它榆钱儿。

榆钱儿很是耐看。近看，好似女孩颈间挂带的碧玉，阳光一照晶莹剔透。又似一群扎堆的蝶蛾，微风吹过仿佛振翅欲飞。又如乡间天真的丫头，一时间仗着数量众多，在树顶枝端荡啊荡，疯啊疯，闹得整个乡村风急火燎。

一树榆钱儿半月粮。榆钱儿盛开的日子，正是老百姓们“青黄不接”的时刻。过去那些清贫的日子里，每到此时，几乎家家户户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恰是好哩，一树树榆钱儿，就成了人们充饥解馋的最佳吃食儿。

捋榆钱儿的人们三五成群地携筐提篮，爬上榆树钩一枝一捋一把。摘捋时，每个人都会顺手捋一把放到嘴里。一把生榆钱儿填到嘴里一嚼，糯糯的、滑滑的、清香浓甜，真是既充饥又解渴呢。

榆钱儿捋下后拿回家，母亲总是巧妇能为无米之炊。把捋的榆钱儿淘净控干，熬粥时撒一把喝起来甜滑滋润，炕饼馍时掺一些吃起来软香可口。

我小时候榆钱儿蒸菜吃得比较多。拌了玉米面的榆钱儿蒸菜，虽然有点涩酸，饥饿时照样能吃两碗。而我最爱吃的是炒榆钱儿蒸菜，松散的榆钱儿蒸菜，加了葱花用油一煎炒，色香味俱佳，真是香酥解馋。如果在蒸菜时再拌入少许腊肉丁，那就是难得的美味佳肴了……不管怎样个吃法，其情其景真真是“一箸真成食万钱”！

医书上讲，榆钱含有大量的无机盐、烟酸等物质，有安神、助消化等多种功效。但好东西不可多用，这“钱”吃上一阵子胃里也直泛酸水。也只有在人们胃里泛酸的时候，榆树枝末端剩余的榆钱儿才能无忧地成熟。

三月清明榆不老，二月清明老了榆。榆钱的生长期很短，只几天的时间榆钱儿就老了。“蝴蝶成团榆荚飞，轻狂恰似五铢衣”、“水绕陂田竹绕篱，榆钱落尽槿花稀”。随着日子的更替，不经意间榆钱儿已经由绿变黄，由黄变白。到了白得像一张薄纸似的时候，一阵微风吹过，榆钱儿便纷纷脱离母体，轻轻飘落。

一枚枚榆钱儿飘落到地上，风一吹哗哗作响，在地上盘盘旋旋不肯远去。捡一枚放在手心，圆圆的榆钱儿已经成了翅果，用指甲轻轻地剥开，里面的种子宛若母亲腹中的胎儿，静候着待产的时日。

望着一树树的榆钱儿，岑参的《戏问花门酒家翁》，一下子就浮现在眼前：“老人七十仍沽酒，千壶百瓮花门口。道旁榆荚仍似钱，摘来沽酒君肯否？”

施肩吾的《戏咏榆荚》：“风吹榆钱落如雨，绕林绕屋来不住。知尔不堪还酒家，漫教夷甫无行处。”令人发笑也叫人伤悲。

韩愈说：“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然而，榆钱儿有榆钱儿的梦，它们要赶快把自己埋进泥土，早早破土发芽，长成一棵参天大树，为美好的世界增光添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