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

2017年10月09日来源: 南阳日报原创散文

时常,房间非常安静

婴儿在房间里夜啼时,它似乎也屏住呼吸,担心蛛丝上的灰尘“噗”的一声落地,惊吓到婴儿。

微弱的灯火自己在摇曳,房间也紧紧地“团结”着门和床,不让一丝风进来,也不让一线雨飘进来。

房间从不咳嗽,从不颤抖,只有地动才会墙壁摇摇。安静是它的秉性,安全私密是它的灵魂。我感到对房间最好的赞美是既夸它铜墙铁壁,又夸它虚怀若谷。能够遮风挡雨,安稳和平,这样的房间仿佛俯着身、垂着首且竭尽全力围出一个怀抱的巨人。

世上多丑陋的建筑,但从来没有丑陋的房间:里面有烟火味儿的熏染、有笑声哭泣的触动、有话语声响的打磨、有岁月时光的包浆,还有爱情的滋润、寂寞的刮擦和怒气的冲刷——有日子,有生活,有人气,有情绪,这样的房间便是美的,即便有一天你摔门而去,你也还会回来,还会被房间打动。

再新的房间也会越住越旧。对于购房子的人来说,旧意味着贬值,而对于习惯为生活怀旧的人来说,却是越旧越有味儿,越旧越割舍不了,最值钱的不再是房间,而是房间里的成长记忆。当房间装下全家人的历史,成为生活的博物馆,每一处都有了感情,每一件物品都有纪念意义,这样的房间不但美,而且宝贵。

最残忍的两个字,就是在亲人般的、老友般的房间外边刷上“拆迁”。可不可以让道路绕一绕房间?可不可以让功利在老房间的尊严面前低一低头?不是所有的旧都要被新推倒重来,不是所有的卑微都要保持沉默无奈承受。有时候老房间的轰然倒地,也意味着历史和未来的不可续、不可见。

一只猫在房间里渐渐地老了,一条狗在房间里渐渐地老了,房间也渐渐地老了。这一切都让人疼,让人落泪,让人感慨青春和激情岁月的去而不返。人生会留下废墟,那些漫长的废墟看起来也仿佛好的归宿。

有一种幸福是,你还能够回到童年时住过的房间里。

更大的幸福是,你回到童年时代的房间里,亲人仍在,血仍温热,汗水流进嘴里开始尝到苦而回甘的味道。

房间似乎将大千世界关在门外,将风声雨声都关在窗外。它确实比不过正在航行的大船,更比不过正在遨游太空的飞船。它普通平凡,没有奇迹,只有安静和安稳。它既不是英雄手中的刀剑,也不是视死如归者的目的地,只可修复你的身躯、抚慰你的心灵,让你做一个梦,却不管是美梦还是噩梦,让你意识到生命的容易疲乏和脆弱,却不给你鲜花和掌声。

有的房间弥漫着香水味儿,有的房间飘散出一股霉味儿……也许是房间影响了人,也许是人改变了房间。走进有的房间,陌生的主人还没有到来,我却能够想象出主人的模样:他坐的椅子有高矮之分,虽是自己的房间,却考虑到客人到来时,哪一处空间应该足足地留给客人,弹过的钢琴恍惚余音袅袅着,他用过的东西有的丢在垃圾篓里,分类了没有?这些都在默默地塑造一个主人,宏观的、微观的,没有一个人能够在自己的房间里隐身。

那些经历过大千世界的人,回到房间里,即使把它造成一个小小的家,这样的房间也是大的、丰沛的,细细的线条上也闪着光,暗色的角落里也藏匿着丰富多变的光彩。

房间因人而贵重,对房间最好的装饰是人的故事,先前的设计并不重要,事后的相辅相成、相映生辉才最重要。

房间里需不需要故事的高潮,我并不知道,然而我一直相信房间里最美好的时辰莫过于一个婴儿吃饱喝足熟睡在襁褓里,而房间是最大最坚固的襁褓;房间里最美丽的那个人也莫过于婴儿的母亲,她总是在生命里一点一点地掏出自己,那些最好的东西都奉献给了孩子,以及自己的亲人,毫不保留,无怨无悔,直到老迈,直到饱满新鲜的生命变成了枯萎沧桑——我孤独,是因为常常孤立在这种母亲之外,我甚至感到了多余,也是因为自己的不能奉献和内心处的单薄仓促。身边的人总是伟大而坚固,如同我们的房间,而我,只不过是一把没有靠背的椅子。

房间里的灯火,灭了可以再点燃。

房间里的一些人,去了却不能够再换,尤其是那个最美丽的人。

大千世界诚可贵,独一无二的故事诚可贵,最可贵的却是可以属于你,也可以不属于你的主人公。

也许因为房间里摆放了太多的冰箱、洗衣机、电磁炉和吸尘器,这些家电、机器,让房间里的人越来越少,让房间里的人越来越感到孤独和寂寞。能够跟你生活在一起的人,任何一个都必不可少,任何一个人都必须珍惜,要满腔热血地去爱,去付出

人都在歇息,只有房间里的洗衣机在“嗡嗡”地运转着,不知辛劳。它强大,也平庸,容易被忽略,又不得不被记起,是女性之手的延伸,也是房间里性格最内敛的一件电器。我抚摸着洗衣机,会苦涩地想象它在哪个地方模仿并加强了女性的行为与气质。如果有一天我失去自己的女人,但是房间里仍旧摆放着一台洗衣机,我便能够远离绝望,因它精确运转时冰凉、执着的温情而宽松地活下去吗?真的不见得,不见得。

洗衣机围成完美圆圈的怀抱里有一双无形的、真挚的、永不疲倦的手;当它停止工作,极像一块方形的,熄掉一切程序、节奏和亮度的纪念碑。

洗衣机里的衣服在纠缠,然后分开,晾晒在衣架上,然后再次穿着在人的身上。

因为洗衣机,我观察过进水管和出水管,又发现更多更长的管道。好的东西,坏的东西,都在管道里不停地循环着。这些管道改变了房间的概念,也改变了生活的概念。一个房间,可以说它既封闭,又开放,既安静,又在不断地运行和循环,既有钢筋水泥的坚固,又有管道损坏时的脆弱。

曾经听到闹离婚年轻夫妻在争吵房间应该归谁拥有,谁应该占得多一些,谁应该占得少一些。房间关不住生活里的沮丧、疲惫和空虚,它安安静静的,仍旧不说话,而它里面的相框、瓶子和故事却碎了一地。

这时候,楼上孩子的玻璃球在头顶楼板上一弹一跳、一弹一跳,就足够让我心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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