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穿秋水

鹿鸣山是一座美丽幽深的大山，它远离城市，女工小双就在这里的7054厂工作。

女工小双很知足。工余的时候，小双会站在车间外的山石天台上，拿着自己组装好的望远镜，看山里的世界。山里林木茂盛，山石嶙峋，白云漫卷。

鹿鸣山是7054厂所处群山的最高峰，建厂之初，工人们还能经常听到鹿群的鸣叫。后来，鹿鸣声越来越少直至再也无人听到。

厂里唯一相信鹿鸣山上还有鹿存在的，是小双的父亲，一个老军工专家。他告诉小双，三只鹿，一只长着大角的健壮公鹿，一只体态轻盈毛色纯正的母鹿，还有一只可爱的小鹿，他不止一次在山顶崖壁的泉眼处看到它们饮水。

父亲告诉小双，鹿是吉祥的动物，在古代，鹿是爱情的象征，也是德行的象征。父亲又说，时代越发展，人心越不古，到了后来的朝代，鹿反倒成了权力和财富的象征。他不喜欢逐鹿中原之类的论调，也最讨厌那些惦记鹿茸、鹿鞭、鹿皮、鹿血的人们。

父亲说只要有缘，就能看到那三只鹿。

父亲再也看不到那三只鹿，在一种新型炮弹的试射过程中，他坚持亲自去排除一枚哑弹，不幸以身殉职。父亲时常说，自己罪孽太重，他研制的武器和炮弹，在世界的不同地方夺去太多人的生命。或许，死于自己研发的炮弹，就是宿命。

在某个黄昏，应父亲的遗命，小双带着父亲的一部分骨灰登上了顶峰。跟着小双上山的，有小双的弟弟和四车间的技术员。义无反顾追随着小双的，是亲情和爱情。

他们真的看到了三只鹿，一只公鹿，一只母鹿，一只小鹿。它们发现了小双一行，短暂地对视后，迅速离去。奔跑的鹿姿态优美、体态轻灵，在山林中若隐若现、渐行渐远。

山里的夜很美，天幕舒展，星辰满天；山里的夜很静，松涛阵阵，清风徐徐；山里的故事很温馨，干净澄澈，远离纷扰。小双拉着两个男孩的手，三个人仰望星辰，沉默许久。

弟弟去参军了，在血与火中，实现了从男孩到男人的蜕变。这个部队配发的望远镜恰巧是7054厂生产的。战斗的间隙里，他常想，或许这个就是姐姐亲手组装的。最后一场惨烈的战斗结束了，他用沾着鲜血的手刚刚拿起了望远镜，便永远垂下。

弟弟不会再回来，技术员也要离开鹿鸣山了。技术员告诉小双，他不甘心在山里呆一辈子。技术员去了一个离鹿鸣山很远的大城市。临走时，他让小双等着他回来。他摆过地摊，住过阁楼，忍受过白眼，甚至挨过饿。慢慢地，技术员在那个城市立了足。他的办公室里，总是放着一副望远镜，他认为那望远镜就是小双亲手组装的。

5年的辛苦打拼和过度劳累，严重透支了技术员的生命。小双等不到技术员回来，她一次一次用望远镜仔细搜寻着，鹿鸣山的山口，空空荡荡，影影绰绰。

时代发展，社会变迁，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度，大型国企的体制机制都在改革。小双是7054厂最早下岗的一批职工。又过了些年，7054厂进行了重组，开始向城市搬迁。

小双没有走。城市里车水马龙，灯红酒绿，小双只会组装望远镜，她不知道去城里能做什么。她决定终老在鹿鸣山。小双有些老了，她时常一个人在山中的小路上踯躅而行。她手上拿着一个望远镜，时不时向远方眺望着什么。

鹿鸣山因为山高林密、风景秀丽，成了一个景点，不少城市里的人前来旅游。这天，一个女孩和两个男孩结伴而来，他们向小双询问上鹿鸣山顶峰的路，小双告诉了他们。

女孩问道，听说这山上有鹿，是吗？

小双道，有，只要有缘，就能看到。小双把望远镜递给那女孩：送给你。

阿姨，我不能要你的东西。

拿着吧，阿姨以后用不着了。这是阿姨亲手组装的望远镜，能看到很远的地方。

女孩道了谢，欢喜地接过望远镜，和两个男孩快步上山。他们体态轻盈，姿势优美，让小双想起了当年和弟弟、技术员一起上山的样子。

小双回忆着过往。小双环顾着苍天、大地和群山，小双望穿秋水。

所有美好的，都在我们的眼里，都在我们的心里，而且不会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