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只有三天

作者: 残雪2017年10月19日来源: 南阳日报情感散文

我的童年只有三天。

我的童年是无从对人说起的。偶尔,在一个长长的夏日的午后,我隔着窗前一层透明的绿瀑一般的竹叶,或者仰起头,遇见一团似曾相识的云彩,我就会再见到我短暂的童年,它漂浮在空荡荡的半空,依旧那么的漠然,和我那么的疏远,似对我避之不及,它是模糊的,就停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第一天。在我的童年里,要想忘掉一个人,只需十数八天的时间,或许更短。已很久没有见到外婆了,我都忘记外婆的模样了,以及她的老织布机,破了边的蒲扇,和她颤巍巍的小脚。娘得了两个青皮面甜瓜,一个早被我吃掉了,另一个再也舍不得让我吃。娘一直等着有一天能把这个甜瓜给外婆送去,可一直等到甜瓜烂掉了也未能去。却等来了老舅。未及一句话,娘就开始指天捶地,号啕大哭,我虽十分好奇,却依旧低着头滚着鸡舍里溢出的鸡屎团子。

那天,外婆家的小院子热闹得很,有吹号的,有挑水的,有蒸馍馍的,九姥爷呆着脸,忙活得很,进进出出再不理我,只有娘一个人趴在堂屋里干号。纸扎的花圈五颜六色,终于可以摆在外婆家的小院子里了,玩累了,我就在花圈底下小睡,耐心地等着外婆喊我吃饭。一直到他们在屋后堆起了一个土堆,也没有等到外婆来叫我。外婆去哪里了?她可是从来没忘记叫我吃白馍馍的啊!

当我再记起外婆的时候,已是三十年之后了。那天,娘说,外婆在叫她回家

第二天,我开始有了记忆。我长了一头的癞头疮,冬去春来,夏至秋分,粉红色的血水从我斑斑驳驳的小脑袋上往下流,连拐腿阿三见了我都远远躲开,不和我玩。于是,我就一人孤坐在梧桐下,看些蚂蚁上树之类的趣事。时而捺住一只,去其须,再取其脚,再去其腹,见那蚁儿在无声地痛苦地挣扎着。蚁儿阵阵无声的哀鸣,渗透了我每一个毛孔……

等我的癞头疮好了,仍然没有人跟我玩。娘带着我离开了那个村子。我讨厌那个村子。

第三天。鸡还没有叫,娘就把我弄醒,给我穿好衣裳,拉着我上路。在我的记忆里,漆黑的夜空,星星五颜六色。娘紧紧地拉着我的手,穿过一人多高的玉米田,又背着我趟过齐腰深的西大河。过了河,我还不忘在河堤边尿了一大泡。到了县城,天才麻麻亮。坐上公共汽车时,我已经在娘的怀里昏昏沉沉睡去了。至今,只记得我对黑夜那无限的恐惧,路是那么的漫长和无助。一路上,娘绷着脸,紧紧地拉着我的手,一句话都没有说。

再后来,娘有了工作,就可以给我买冰糖吃了。

再再后来,娘是在一夜之间就变老了。娘一生都没有快乐,我也没有。是我辜负了娘。

至今我仍然固执地这样想,如果我的童年再多一些日子,哪怕再多一天,我的童年是不是就会有一点快乐呢?至少,我可以给娘唱一支童谣,这样,等我长大以后,有关童年的回忆就会多一些可以追忆的往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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